“先试这个火山岩池。”卢勇的眼镜片蒙着白雾,指尖却精准点着导览图上的硫磺泉。
汉娜蹲在池边试探水温,浴衣下摆浸湿后变成更深的青碧色。
当她的脚指刚触及水面,池底的换气孔突然涌出气泡,惊得她拽住卢勇的浴袍腰带跌进池中。
氤氲水汽里,汉娜浮在淡蓝色的温泉中,看着自己昨天被芦苇划伤的手指在矿物质浸泡下泛起珍珠白。
卢勇的思维又开始运作:“连环湖底有七处泉眼,水温从38c到45c呈阶梯分布……”
话音未落就被她撩起的水打断,他腕上的防水手表沾满水珠,秒针在雾气里艰难爬行。
午后转战露天温泉区,木栈道被晒得发烫。
汉娜踩着橡胶拖鞋小跑,脚踝银链上的贝壳铃铛叮当作响,惊醒了睡在美人蕉丛里的虎斑猫。
他们选中枫树下的岗岩池子,树影将水面切成细碎的金箔。
当卢勇从自动贩售机取来温泉蛋时,发现她正用手机偷拍自己卷起袖管的手臂——上周在盘锦被螃蟹夹出的红痕,此刻在温泉浸泡下变成淡淡的樱粉色。
“快看水底!”汉娜突然压低声音。
透过摇曳的温泉水,可见赭红色的火山泥正在池底呼吸般起伏。
她潜入水下时,荷簪子不慎滑落,长发如同水墨在泉水中洇开。
卢勇潜入帮她打捞簪子,睁眼的瞬间,透过晃动的波光看见她脚踝的贝壳铃铛正闪着细碎的光,仿佛随身携带了一片渤海湾。
转场到鱼疗池时,汉娜被成群的小鱼吓得缩在池角。
“它们真的会吃死皮?”她绷紧脚背的模样让卢勇想起博物馆里受惊的丹顶鹤。直到第一尾温泉鱼轻啄她指尖,她才放松下来笑出声:“比盘锦的螃蟹温柔多了。”
飘来的银杏叶恰好停在她肩头,卢勇用温泉瓢舀水冲走落叶时,发现她后颈有颗红痣,像滴在水粉画上的朱砂。
暮色降临时,他们躺在漂浮餐台的充气垫上。
汉娜用吸管戳着漂浮托盘里的格瓦斯,气泡在玻璃杯里升腾成微型的抽油机。
卢勇的防水相机搁在餐台边缘,自动连拍的指示灯每隔十秒闪烁,记录下她发梢凝结的水珠坠入湖面的瞬间。
“明天要不要去石油科技馆?”卢勇翻着景区手册,纸页被水汽浸润得柔软。汉娜的脚尖在水面划出涟漪,惊散了倒映的晚霞:“我想先去湿地栈道看日出。”她翻转手腕,前天在盘锦小吃街烫出的红痕已消退成淡褐色,此刻被温泉水泡得微微发亮。
月色初升时,他们误入隐秘的草药池。当归与艾草的气息在夜色中交织,汉娜数着池边石灯笼里跳动的烛火:“比博物馆的射灯温暖。”卢勇的眼镜片终于彻底起雾,朦胧中只见她抬手时腕间的盐雕钥匙扣折射月光,在池壁投下丹顶鹤形状的剪影。
回酒店的接驳车上,汉娜枕着卢勇湿漉漉的浴衣打盹。车载广播正播放连环湖的形成史,地质断裂带与水系交汇的解说词混着她均匀的呼吸声。卢勇望向窗外,芦苇丛中忽然掠过夜鹭的白影,他想起此刻装在行李箱夹层的文蛤壳——来自盘锦的礼物正裹着大庆的月光。
房间私汤的入水口涌出午夜温泉,汉娜将蓝莓汁空罐改成浮灯,暖黄的光晕里飘着几粒未化的果肉。卢勇发现浴池边缘的火山岩缝隙里,竟钻出一株嫩绿的碱蓬草,暗红根系还带着盘锦的咸涩。当汉娜的脚尖无意间蹭过他小腿时,池底的计时器忽然响起——原来他偷偷定了提醒,防止她泡太久头晕。
晨雾再次漫过连环湖时,汉娜的荷簪子静静躺在窗台。
昨夜泡温泉时摘下的银链挂在台灯上,贝壳铃铛里蓄满大庆的露水。
卢勇整理相机储存卡时,发现某张模糊的夜拍照片:晃动的镜头里,草药池蒸腾的热气模糊了星空,唯有她腕间的盐雕钥匙扣清晰如灯塔,指引着两个湿漉漉的灵魂在北方水泽间靠岸。
………
次日,柏油路在晨露中泛着乌亮的光泽,汉娜隔着出租车玻璃哈气,指尖在雾气上画出歪斜的抽油机图案。
“前面就是铁人广场。”司机师傅的东北口音裹着柴油味,汉娜忽然按下车窗,初秋的风卷着隐约的《我为祖国献石油旋律扑面而来。
纪念馆正门的47级台阶让汉娜驻足,她数着岗岩上镌刻的年份:“王进喜同志逝世那年,大庆油田的产量刚好……”卢勇的皮鞋尖无意识摩挲着1960的字样,那个被石油浸透的年份正泛着青铜色光泽。晨练的老人团体举着小红旗从他们身边经过,旗角扫过汉娜的帆布包,沾着文蛤壳的绒毛布袋发出细碎响动。
“别动。”卢勇突然在序厅拉住汉娜,穹顶射灯将铁人雕像的影子投在她白色运动鞋上。她维持着抬脚的姿势,看他的相机镜头从仰角缓缓下移,取景框里她的发丝与铁人的铝盔意外重迭。闪光灯亮起的刹那,讲解员的声音穿透晨光:“这座雕像的泥胚,取自当年1205钻井队作业的土壤。”
汉娜在展柜前俯身,玻璃上浮动着王进喜笔记本的投影。那些被原油浸透的字迹正在虚拟现实技术下舒展:“这页工作日记写于1960年4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