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午向那位老翁如是回应道。
饥地是殷都附近的一个大氏族,以‘饥’为氏。
苏午未有告知老翁实情。
他们自葛长而来,但葛长全族已经投向周国,在不知老者具体身份的情况之下,贸然告知实情,或许会被对方循着线索了解到更多情况,尤其是这个老翁名为‘昌’,假若老翁姓氏为‘姬’的话,那对方的身份几乎就已经呼之欲出。
“原来是饥地的午与渠啊。
一起喝酒啊,午,渠。”老翁再度端起酒盏,饮了半盏酒之后,满面陶醉之色地感叹道,“醴酒甜美,但不会太醉人,所以为人们喜爱。
假若它能更醉人一些,喜爱它的人一定会更多的。
活在苍天注视下的人们,太过于痛苦啦,借助这样的饮料,倒是能让人麻痹一时。但是现实从没有因为饮酒而发生任何改变啊。
所以周国禁止酿酒、饮酒。
也只有走出周地以后,才能偷偷喝上一盏醴酒啊。”
“人们已经知道醴酒的甜美与醉人,又怎么能够抗拒它?周国禁酒只能禁止一时,却不能永远如此吧?
而且,周国庶人不能饮,周国贵族想来是可以在私底下饮用酒浆的吧?”苏午笑了笑,向那老者问道。
老者呵呵笑道:“您看得很明白啊。
有些东西永远无法彻底禁止的,但如若掌权者不去做禁止它们的事情,那就是掌权者的失职啊。
人们本来蒙昧而混沌,只有教化,才能让他们脱离猴、狌那样的野兽,真正长成人。”
“人们怎么会生来蒙昧混沌呢?”渠在旁忍不住说道,“我们秉持天地之灵儿蕴生,生来就与野兽有了区分。
后天的教化只是把人雕琢得更聪明了而已,并不能让人与婴儿之时有本质的区分啊。”
“你生来便会祭祀吗?便知道请苍天占卜吗?”周国人‘昌’向渠反问道。
渠皱眉摇头。
“是苍天让你忽然就知道了如何祭祀,变成了一位贞人吗?”昌再问道。
渠还是摇头。
“那你为何会认为,自己生来就秉持了天地之灵呢?”
“因为只有人成为了贞人,像猪狗牛羊那样的野兽,从没有成为祭司啊。因为这样,才说明我们奉持天意而生。”渠自然地回应道。
周国人昌摇头失笑,又向渠问道:“那天的神灵,为什么最初的时候都长着百种野兽的模样,只是在受人一次次的祭祀之中,渐渐长成了人的模样呢?”
渠闻言面色一僵,顿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周国人昌的这个问题。
他拧紧眉毛,心念飞转,亦被这个提问吸引去了全部注意力——是啊,为什么天的神灵,最初身上都有着牛羊猪狗种种野兽的特征,但在一次次祭祀后,却变成了人的模样?
假若人们奉持天之灵韵而生,人也应该是牛羊猪狗的模样,具备种种野兽的特征才对啊!
反之,那是否说明,天的神灵其实是奉持人之灵韵而生,被人逐渐教化的?
人教化了天?!
这个念头一闪出渠的脑海,他立刻满面恐惧,被自己这突然而起的想法吓住,一时不敢再往下深想!
而那位周国人,此时开声阐述起了自己的见解:“人其实不过是这世间万种动物里的一种啊,其实本来没有甚么独特的。
但因为有了‘教化’,所以让人与其他动物分别开来,逐渐与众不同。
而因为了人与众不同,所以天才会选中人,人群之中,开始有了专门祭祀天的贞人存在。
天的神灵,最初与人也没有甚么不同,也不过是宇宙万种动物里的一种罢了,但人们供奉它们,所以让它们得以飞快成长,逐渐压在了人们的头顶。
这样的供奉,其实也是人对天的一种教化啊。
所以,老朽认为,其实从来没有甚么天道——”
周国人昌将目光投向苏午,双目炯炯有神:“人道,才是包容一切的大道,您觉得呢?”
从来没有甚么天道,世间只有一种道,即是‘人道’!
苏午被‘昌’这几句话震动了心神,他眼中亦有神光奕奕——他今下已然确认,这个周国人昌,不是旁人,正是后世被尊为‘周文王’的姬昌,那位演化出‘文王六十四卦’的文王!
他面露笑意,与‘昌’对视,道:“所以您为酒摊主人们占卜,解释卜相,其实是为了教化他们?
卜相是甚么,其实从来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占卜者,是这教化者?”
“天虽然强大,把持着人间的权柄,让天下人都臣服于它,但它只是力量强大,意识仍旧蒙昧如野兽,混沌如稚童,人世间的许多方面,它都不能顾及得到,不能完全掌握。”昌笑着说道,“我们教化出了如今的天,它却试图完全控制我们,以我们作食,可见‘天’性本恶,经过教化也无从更改。
所以我们要主动去掌握那些天尚且顾及不到的方面,用我们的教化,取代天对人间的掌控。
但如今的人们太过于笃信苍天,想要立刻取代苍天,其实没有可能。
所以我们须要假借苍天的名义,来逐步蚕食苍天对人间的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