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将铁旨大师公簇拥在中央,铁旨大师公指了个方向,令两个同伙跟他一同去那个方向:“跟我走。”
铁旨大师公语气母庸置疑。
智通、李碧也都习以为常,老实地跟在它身后,往它所指的那个方向走去。
黑沉沉的天穹中,仿佛有个巨大的窟窿。
大雨倾盆,从窟窿中泼洒而下。
雨水溅落土石草木之间,竟在山间激起了一层雨雾。
灰蓝的雨雾笼罩四下,便令四下的建筑、山石草木都朦朦胧胧,看不清楚。
智通走在李碧身后,走几步路,便要环顾四周,打望几眼——他先前差点死在怨神菩萨手中,那次的经历让他顿生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心态,
自然也就变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
周围稠密的林木渐变得稀疏。
几处连在一起的道院出现在朦胧的雾气里,智通扶着身侧一棵树,踏上了湿滑的山阶——他的僧袍上满是泥泞,这一路走来,却不知翻了多少跟斗,多少次栽倒在泥窝里。
有几次都差点滚下陡崖!
大众王和尚再怎么说,也是有修行在身,纵然雨中行山路,不说健步如飞,亦当如履平地,现下偏偏出现这般多的失误,有几次差点危及自家性命,此般情形,可以说是十分蹊跷。
——另外几个同伙也无暇嘲笑智通甚么,
他们各自也遇着了一些险况。
簇拥在铁旨大师公身边的七个毛巫弟子,甚至都因行路而折损了一个!
“到前头那处道院里歇歇脚。
只是走个山路而已,竟让我全神戒备,不敢有半点松懈。
凤山上越发邪门了……”
“越往山下去,路只会越难走。
我们是得聚集起来,休息的同时,也商量商量对策……”
李碧与前头的铁旨大师公低声言语着。
智通扭头往身后看,
身后林影稀疏,朦胧雾气里,便是朦胧的影子。
若仔细去看那些朦胧的树影,某个瞬间甚至能看到那些影子在蠕动,好似有甚么东西从里面跑了出来——智通心惊胆战,只当自己看花了眼,转回头去。
走在前头的铁旨大师公、李碧这时却没有说话。
他们及几个毛巫弟子停在山阶尽头,
各自的站姿都有些僵硬。
智通看到他们的站姿,脸上顿时浮现出惊恐之色,他的目光仿佛不受控制一般穿过了人群,朝前方看去——
蒙蒙雾气里,密集雨线中。
一红一白两张人皮举起了一对对牌。
在那两张人皮后,
披着戏袍、纸甲的身影、残肢断体拼接起来的形体等等怪异的形象,各自举着一副副更高更大的对牌、罗伞、孔雀大扇、华盖等物!
如林般的仪仗中,
血红的字眼在雨水冲刷下若隐若现。
‘肃静’,‘回避’;
‘冤魂索命’,‘厉诡缠身’;
‘喃无怨神菩萨’、‘枉生大愿净土’!
冬冬冬!
冬冬锵!
冬锵冬锵冬冬锵!
锣鼓之声交替响起!
反而衬得雨中的仪仗队伍越发冷寂,死气沉沉!
一股寒气贴上了大众王和尚的后背,强烈的恐惧感在他心头炸开!
“啊——”
他惊叫了一声!
身前那几个同伙忽然各自运转法门,或裹挟起丛丛黑毛、或身躯四分五裂,俱朝着四面八方各处奔逃而去,就是不与最前方雨雾下的‘怨神仪仗’有任何接触!
那支仪仗队伍未有追迫离去的人,
它们静静立在原地。
猩红的、大雨冲刷不去的字迹开始浮现于大众王和尚的戏袍将甲之上,他一低头,就看到那只是覆盖住自己两边衣角的血字,在顷刻间爬满了自己全身!
冤魂索命,厉诡缠身,冤魂索命,厉诡——
他哆哆嗦嗦地将‘铜钱眼’罩在自己的眼睛上,口中塞上一对奇长獠牙,獠牙碰撞交错之间,他抓起一支毛笔,蘸取颜料,在自己脸谱上绘就‘瘟王元帅’的脸谱!
脸谱绘成的那一刹,
漆黑的铜钱眼中滴落鲜血!
瘟王元帅的大道纹韵倏忽萦绕在大众王和尚身周。
在此时!
七个血红的怨字从脸谱顶门开始,一直延伸到脸谱的下巴——每一个‘怨’字都是那样清晰,怨气几乎穿透了血字,漫溢而出!
大众王和尚的脖颈、双肩、双腿根尽皆浮现一道血线,
一道血线抵着他的喉结正中,
延伸而下,
将他整个身躯从中分开。
他的身躯分裂成了七份。
怨神仪仗簇拥着纸作的佛陀,穿过瓢泼大雨,在锣鼓声中消去踪影。
而那纸佛的血色莲胎上,摆放着智通的七份身体。
与法佛的残肢堆在一起。
仪仗队伍里,流转着瘟王元帅的大道纹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