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棠觉得这一觉睡了很久,梦里菜都上了三轮,可再睁眼时,天色只是微暗。
殿内干燥温暖,不远处的炉火噼啪作响,南棠撑起身子靠在床头,看着那团灼热的火苗发呆,她总觉着,炉子上什么都不烤可惜了。
多亏了睡前吃得那不甜不咸的几口,她如今醒了胃中既没有酸灼感,也不曾饿得空疼。
南棠没有唤人,地上铺着繁复厚重的毯子,赤着脚踩在上面也不觉得寒凉。她伸手推开了殿门,却猛地打了个哆嗦。
南棠愣愣看向殿外,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原来不是天色尚早,是西晋……又下雪了。
浓稠的夜色被白兽囫囵吞噬个干净,风将雪屑打着旋扬起,天地茫茫一片故而混沌分不清朝暮。
上次下雪还未至寒衣,当时都说今年水大寒深,必常风雪。可谁知第二场却拖了这许多日子。
南棠略微有些愣神,一个带着淡淡檀香味的素色氅衣落在她肩上。
来人动作很轻,南棠抬眼看去,少年低着头,没等她说话便俯身跪在雪里。
“观宁冒犯,请公主责罚。”少年的膝盖落在半掌厚的雪地上,他衣衫单薄,唯一能御寒的便是南棠身上这件薄氅。
“我记得说过,观宁要少走动。”
南棠看他一眼,毫不客气地裹紧了身上的衣袍,她本只着了件寝衣,没这大氅确实抵不住雪气。
“是,观宁知罪,请公主责罚。”少年温顺的叩头请罪,其实不远处的长廊尽头就放着那架轮车,观宁是听见了这边动静才匆忙赶来的。
他没半分解释的意思,只是垂着头认了。
南棠上下看了看他,转身回了寝殿。
观宁保持着这个姿势没动,其实他知道,这时若不说两句话得个起身的机会,今天怕是要跪足整夜,可他依旧什么都没说。
少年轻轻合眼,他调整呼吸尽量接纳刺骨的潮寒,同痛苦共存久了的人总是更知道如何让自己轻松一点。
观宁的心极静,他听见雪落在衣领上的响声,温养几日的膝盖娇气得不成样子,不过片刻便觉得冷入骨髓,他的身体无法克制的发抖,心底却突然生出些笑意。
好在今日雪大,公主派给他那位女医早早回了,若是被她看见这幕,手里的针怕是要戳进他脑子。
“五公主很看重你。”观宁记得,第一次见面时那姑娘说了这么一句。
观宁只当她是为公主传话,恭敬地磕了个头,回了句:“奴才惶恐,愿粉身碎骨以报恩情。”
那姑娘却皱了皱眉,半晌换了个说法:“你家公主……很喜欢你。”
观宁愣了好一会,确认自己没有理解错后,再敛不住苦笑:“残缺之躯,不敢肖想半分,浊水腥腐,恐一滴便污了江海。”
他这话说得认真,换来的却是那姑娘瞧傻子似的眼神。观宁只当没有看见,他是个什么东西,他自己最清楚。
公主喜欢他?
观宁不是得了几回笑脸就臆想自己被贵人瞧中飞黄腾达的主儿。
对于这位五公主来说,或许比起旁的内侍,他更顺眼些,但这也只是他伺候得顺心得来的脸面。
他这样的人,得寻常姑娘一句喜欢都是妄想,何况玉叶金枝。不该他觊觎的,多看一眼都觉得有罪。
背后的伤结了痂,起初的锐痛消减,逐渐变成涨痒,观宁知道,伤还是伤,只不过从一个人留的,变成另一个人留的,他也从一家王室的奴才,变成另一家的。
他,天生就是当奴才的命。
观宁并未因此不满,起码这次未曾。荣辱恩仇,是不用读多少圣贤书来学的,观宁早早便分得清。
少年垂着头,任凭风雪落在他身上。他闭上眼再睁开,却见面前光影一暗,观宁刚要抬眼便被兜头罩住。
他没有挣扎,因为他闻见了极淡的草木香。这味道观宁只从这位五公主身上闻到过,后来他用香料仿了几成像,连着热水一同送进了寝殿。
少年拢好衣服恭敬行礼,雪白的狐裘罩在身上带着炉火的暖意,观宁试探着抬头,看见了面前少女带着笑意的双眼。
“不白拿你东西,有来有回。”在那满天的大雪里,她笑容落落清朗,观宁那件灰扑扑的素色大氅,硬在她身上穿出几分清逸。
南棠扬了扬下巴示意他起身,见他不动,复又伸了手过去。
那只手净白无瑕,少女声音里带着笑意:“炉火很旺,可以烤些板栗,我没经验,还得劳你动手。也不白使唤你,我请一碗甜汤。”
少女神情自然,仿佛与他不过老友,她说:
“走吧,带你躲雪。”
观宁难得回不过神,好半晌,他深吸口气,固执得俯身叩了个头。这一次,他的心比身体抖得更剧烈几分。
几天前就结痂的伤口,却在今日开始正式愈合。
那手空伸了好一会,少女并不催促,有落雪在她掌心融化,观宁下意识伸了衣袖擦掉那点水痕,下一秒便被南棠径直握住。观宁的手指有些僵硬,犹豫着不敢回握。
他知道,身上这件貂裘价值千金,远不是那件薄氅能攀附的。
他还知道,比那狐裘更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