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应玄上山的脚步变得越来越慢。
明明眼前还是一样的山路,但越往上走,那股莫名的寒意就越是明显,无孔不入地渗入了她的身体,就连五脏六腑都逐渐感觉到了寒凉。
呼出的气在空中凝成白雾,可周围明明还是草木葱郁的春日之景。
施应玄彻底停住了脚步。
不对劲……一定有问题。
思及上山前霍山南说的幻境之事,施应玄心下一沉,知晓自己现在可能已经在幻境里了。
幻境……幻境,学习术法之时她不是没进入过幻境,但那些只不过是海市蜃楼之景,轻轻一挥就散了,从未有眼前这般真实。
如果说幻境是为了让人直面心中的恐惧,那为何还是古陶洲的春山之景呢?
施应玄蜷了蜷冻地僵直的手指,试探性地又往上走了一步。
……无事发生,春景依旧。
她眉头微蹙,又抬脚退回了原来的位置上。
“吱呀——”
脚底传来异样的触感,施应玄低头一看,刚刚才踏过的石阶不知何时已经铺了一层厚厚的落雪,鞋子踩进雪堆,顷刻被淹了鞋面。
施应玄忙又抬脚,回头一看,上山的数级石阶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银装素裹的天地,风雪呼啸之间,几乎看不清前路。
再回头,上山的路也已经消失,只余她孤身一人站在茫茫的大雪之中。
……这是她心中最恐惧的景象吗?
从红棘城到落霞山,她与张绗青从黑暗处被带到光明地,师长关爱,同门和睦,她也甚少再回忆过去,只将痛苦的记忆和自己的戾气一起尘封……那些苦不堪言的过往,她以为早已模糊不堪了,可如今看来,却还清晰如昨。
她知道会看见什么了。
这回她没再犹豫,而是抬步径直向前走去,穿过肆虐风雪,不远处的雪地里正蜷缩着一个瘦小的人影。
十步距离,她遇见了幼年的自己。
骨瘦如柴,面色青白,干瘦的手正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肩膀,满是霜色的睫毛微微发颤,努力地睁开眼睛,眼神茫然地越过她往前方望去。
施应玄似有所感,豁然回头,果然看见了风雪掩映中的那个灰扑扑的身影。
为什么扔掉我啊、为什么扔掉我啊……不要我为什么要让我来这个世上……
幼年的心声骤然炸响在耳边,施应玄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想要追上那个身影,看一看对方的面容。
可是不管她怎么努力,那个背影始终不远不近地行进在她前方,一如记忆中的景象,雪虐风饕之下,她力竭地摔在地上,只能眼睁睁那个背影消失在大雪中。
回头一望,自己仍停留在原地,未曾前进一分,而眼前的幼童已经晕厥,几乎被风雪掩埋。
她疯了似的去挖那堆碎雪,想要把自己从雪地里带走,可手指却轻飘飘地穿过了孩童的身体,低头一看,所有的风雪都绕过她的身体,穿进了她的灵魂。
“喵——”
一只雪白的庞然大物向她靠了过来,施应玄抬头望去,看见一双蓝汪汪的圆瞳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看着自己——
不是看地上那个幼童,是看着自己——
“阿玄姐姐,今日先生说想自己想念的东西,你想的是什么?”
“是以前的一个伙伴。”
神明不绝人愿,穿过风雪,就能见到故人。
施应玄粗喘了两口气,用力地闭上眼睛。
红棘城、傲兰海、碧云深、古陶洲……所有的一切在她脑中迅速划过,晨钟暮鼓,明月孤云,翠叶藏莺,朱帘隔燕……平衔云向她递来的剑,萧缇桢温暖的指尖,令浮月甜甜的笑脸,还有张绗青抱着她轻唤:“阿玄。”
阿玄。
是幻境——
是幻境……
再睁眼,周身的寒凉已然消失,眼前又是一片春和景明。
她心神骤松,单膝一弯跪倒在石阶上,手掌撑着地面,努力地平和着自己的心绪。
不多时,她重新支撑着自己站起来,再次出发,一步一步朝上走去,渐渐地速度越来越快,轻盈的身形在林影间不断穿梭,宛如一只肆意飞翔的青鸟。
……
施应玄一口气跑到了山顶,山路又从狭窄变为宽阔,一座巨大的棂星门矗立于此,石匾上深深篆刻着八字:大仪斡运,天回地游。
随着她踏入门洞,远处也传来了一声清脆悠远的磬音。
大仪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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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仪山是踏入古陶洲的第一座山峰,踏过棂星门,便能看见四方浮动着数座倒悬的山峰,其中几座还垂着流水瀑布,从空中汇入一片翠绿的河潭中,而施应玄此刻便站在这汪河潭的岸边,抬头看着这片异世之景。
如果说碧云深是完全依照凡间居所而建的,那古陶洲便是毫无雕琢的鬼斧神工。
她数不清眼前到底有多少座悬峰,只能看见最近的一座绿山,其上垂挂着数条远近高低不一的瀑布,俱都汇集在峡湾处,顺着峭壁飞流直下,随着山风吹过,有些瀑布开始随风倒流,直绎了什么叫做风生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