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想想,那些陌生城市的夜晚会是什么样子。
那一定十分可怕,更别提那广袤的大海,以及那遥远的异域。
只要他别开门,退回古董店的阴影之中,他就可以继续享受裙装艾米与骑士本杰明的庇佑,沉浸在这难得的安逸与平静之中。难道他还没意识到,这两人绝非善类吗?
他完全可以躲在这里。
只要他回头。
但是他没有回头。
他抬手朝身后挥了挥,像是告别,然后踏出了古董店。
世界仿佛在一瞬间发生了变化。
白日的奈廷格尔是一座繁荣、热闹、优雅的滨海小镇,这里的建筑大多是圆顶,在远方大海的映衬下显得更为圆润可爱。许多船只会在这里的港口停泊一阵,然后再前往更远方的城市与大陆。
但夜晚的奈廷格尔是一座寂寥、疯狂的城市,每一栋建筑的轮廓都变得模糊而扭曲,仿佛跨越了某种本应明确的界限。在白日无人知晓的角落里,无数的暗影蠢动着、挣扎着。
杜尔米将这个不同寻常的夜幕之地,称呼为“外域”。
这是世界之外的领域。
在与外域相处三年之后,他对外域也有了一些了解。外域就如同是附在真实世界之上的一层影子,这里与现实世界有许多似是而非的相似之处,也有截然不同的某些特征。
他呼吸着外域冰冷的空气,独自一人在夜晚的奈廷格尔漫步。他轻快的脚步声,回应着远道而来的黑色乌鸦的凄厉鸣叫。
偶尔,他也会听见一些别的奇怪声音,从身旁建筑的缝隙里传来。悠长的叹息、细碎的咀嚼声、轻柔的窃窃私语、扭曲的金属摩擦声、凄厉的惨叫声、混乱沉重的敲击声……
吵得令人心烦。
于是他哼起歌。
“杜尔米、杜尔米,你独自一人在夜晚流浪。
“你安静地挥别白日,在夜晚悄悄睁开眼睛。
“谁能知晓你的离开?谁能望见你望见的风景?
“他们都不知道,他们从不驻足。
“你只好摇摇头,孤独地走向那个漆黑的世界。
“噢,我亲爱的小杜尔米,你注定在这世界流浪!”
当歌谣幽怨的曲调最终落下,杜尔米站定,他挺有礼貌地、像是谢幕一般地鞠了个躬,喃喃自语地说:“唱得还行?”
不知道他继承了来自哪里的天赋,他的歌喉确实还不错。
像奈廷格尔这样的港口城市,总会飘荡着一些出海水手的粗犷豪迈曲调,还有那些等来了丈夫尸体的寡妇的幽怨歌喉。杜尔米现在就随便地给自己的曲子配了个悲伤的调子。
但此刻他心中并非充斥悲伤。
相反,在将要离开奈廷格尔、将要开始他这场盛大冒险的时刻,他心中满是亢奋与愉悦。
“——确实还行。”一位捧场的听众说。
咦?
杜尔米惊异地转身望去,瞧见一个奇异的生物。
外表是人类男性,闭着眼睛,但耳朵里却钻出了一个扭曲的、五彩斑斓的幻影。这个幻影同样拥有近似于人类的形态,所以就像是他的灵魂漂浮在他的耳旁一样。
他就在站在奈廷格尔沉寂冰冷的街道中央。因为他的出现,周围的一切好像都安静下来,又或者,屏息?
“谢谢你的夸奖,先生。”杜尔米先是礼貌地说,然后又好奇地问,“你是什么?”
在外域,他总是好奇。尽管大多数时候都得不到解答(说不定还要用死亡来报复他),但杜尔米还是控制不住好奇。
不过这次他似乎幸运地遇到了一个“无害”的生物。
“我并不是‘什么’。我只是正在做梦。”对方用一种飘忽的语气回答,“我梦见了一些不可思议的东西,灵魂飘飘荡荡,所以才会用这样的形态出现在你的面前。”
杜尔米愣了愣,却回答:“巧了,我似乎也在做梦。”
白日与夜晚,对他来说,哪一个才是梦境呢?
大部分时候,他感到,他在白天所经历的一切,都不过是夜晚睁眼之前的沉眠。夜晚才是他的现实世界,白日不过是一场美梦。
但偶尔,他也情愿认为,外域只是他在做梦。或许还是一场噩梦。
“哦!你也是行走在梦境之中的生物吗?很高兴认识你。”对方似乎非常高兴,漂浮的幻影都泛起波澜,像是正在晕开的油彩,“……糟糕,情绪波动有些大了。”
“那会怎么样?”
“我会醒来、梦会死去。这只是一场梦境,我终究会醒来。每一场梦的开始与结束,都是一个【梦境生物】的诞生与死亡。”
杜尔米听得半懂不懂。
这似乎也是个拥有“力量”的人类。这群人总是说谜语。
——而且,他真的能从“外域”这场梦境中苏醒吗?
“那么,就将这个梦赠送给你吧。赞美你的歌喉。”
五彩斑斓的人形递给杜尔米一个五彩斑斓的光团,然后就消失了。
杜尔米看了看这个光团,也就婴儿拳头大小。其中似乎蕴藏着无数繁复变动的画面,那是梦境生物的梦。但他只是稍微看上一眼,就已经晕头转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