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睡了好久,晚上又早早入睡,半夜时分反而来了精神,在明亮的烛火照射下,黑漆漆的眼珠子灵活的在眼眶中转动。
“诸事不都处置完了吗?”崔十一娘伸手触碰在李善的眉心,似乎想将丈夫眉间不自觉皱起的皱纹抚平。
“嗯,侯大郎已经抵达灵州,中原的援兵也已经抵达延州,将校调配已毕,就看突厥什么时候来攻了。”李善心里隐隐觉得,此次突厥来攻,只怕其势颇大。
原因也很简单,代州三战,泾州一战,突厥已经伤了元气,突利可汗、都布可汗未必有着始毕可汗那样侵吞天下的野心,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必须要保证阿史那一族在草原上至高无上的地位和统治力。
想达到这样的效果,南侵是唯一的选择,只要能击败大唐,逼迫李渊和谈,那些蠢蠢欲动的以薛延陀为首的铁勒九部以及其他部落就不敢妄动。
崔十一娘小声问:“是因为东宫吗?”
“太子必败,秦王入主东宫已是必然,陛下私下都已然提及,等突厥退走,就会易储。”李善不想让怀孕的妻子去想这些,笑着问:“仁智宫之变,不会怪为夫吧?”
李善随驾回京这些天,一方面忙于公务,回京的当天晚上就接到了张仲坚的来信,另一方面崔信、张氏时常陪在女儿身边,导致夫妻俩到现在都没谈起仁智宫诸事。
“父亲随陛下、秦王陷于仁智宫,但难道不是郎君提兵救援的吗?”崔十一娘语气平静,“如果说的是父亲留在仁智宫,而没有随郎君回返的话,之前不久已经释然了吗?”
顿了顿,崔十一娘继续道:“父亲不肯托病避开仁智宫,后又不肯离开仁智宫,郎君也不能道出其中缘由,实在是无奈之举。”
“而且郎君早有谋划,心有成算,妾身并不担忧。”
“上天待某不薄,此生有十一娘为伴。”李善苦笑道:“虽然谋划已久,但也颇为凶险,若是十一娘还有精神,为夫慢慢道来。”
崔十一娘饶有兴致的端正坐姿,让李善端来温水,又去取来几块糕点,摆出一副听评书的架势。
“说起来是机缘巧合,说起来是齐王、封伦运气不太好。”李善笑着说:“当年玉壶春被京兆杜氏所夺,十一娘应该是听说过的?”
“听墨香提过,后来小蛮也提及。”崔十一娘想了想,“似乎就是天策府杜如晦的叔父?”
“嗯。”李善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笑着说:“为夫向来与人为善,但也不是个任人欺辱的性子……”
“咯咯咯!”崔十一娘忍不住笑了,“那当然,欲谷设、都布可汗都知晓。”
“嘿,某不招惹他人,也不惧怕他人。”李善摇头道:“当日与杜淹借下这份冤仇,也因为凌公当年入天策府,实际上就是夺了杜淹的官位,所以为夫暗地里留心,很快发现玉壶春酒肆有异。”
“原因也很简单,因关中粮食短缺,故圣人下禁酒诏,虽然实际上东西两市酒肆未绝,但苛以重税,所以酿酒得利不多,再加上米价升腾,酒肆甚至可能亏本,但玉壶春酒肆却产量颇多……”
“当时只是顺手让范十一那皮猴去查了下,结果查到了坊州。”李善想想也觉得是运气,自己当日可没想到会查出那么多,“之后就去了代州,直到雁门大家后回京才知晓,坊州有宜君仓,而坊州的司库参军是封伦的女婿,此人每个月都会拜访封伦,次日荣九思登门,后入宫去见齐王。”
李善仔仔细细的将事情说出来,崔十一娘眉头微蹙,想了会儿才说:“齐王当年依附东宫,而封伦却是秦王一脉,所以郎君才会心有存疑。”
“是啊,从那之后,范十一暗中抽调人手,一直盯着封伦。”李善接着说:“半年前,梁国覆灭,调配各地官员,为夫曾经有意调杨文干转陇州总管,而封伦却不肯……”
“所以郎君才会认为封伦、齐王有谋逆之心。”崔十一娘点点头,“陇州总管品级比坊州刺史略高,这是升迁,封伦为秦王一脉,否决是应该的,但坊州临近京兆府,而且是仁智宫所在,封伦理应是赞成的。”
“虽然当日不知晓封伦、齐王到底会做什么,但能肯定,他们肯定会做什么。”李善微微摇头,“不过也出了不少意外。”
李善按照时间顺序将仁智宫之变讲述了一遍,“没想到杨文干居然在坊州依宜君仓为东宫养私兵……偏偏那时候不敢贸然打探坊州,生怕打草惊蛇。”
“更没想到坊州民变,齐王乘机带走了一半的兵力,否则以秦王、定方兄之能,不至于被杨文干攻破凤凰谷。”
“还好提前让亲卫盯住了沮原桥,这才顺理成章的率兵赶往仁智宫……”
“当然了,如果齐王没有派人守住沮原桥,截断与长安的往来,为夫也有安排,凌公、定方兄会带着岳父大人从山路遁走,范十一提前在沮水上游准备了船只。”
“但那样的话,郎君就瞒不住了。”崔十一娘幽幽道:“郎君于数年间一跃而为天下知,才赋为首,其次乃是陛下信重。”
李善咧咧嘴,“不错,若是如此,陛下难免生疑……更何况为夫提前遁走。”
“秦王更是生疑。”崔十一娘点出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