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长廊漫步,湖边有一处凉亭,有侍女在石凳上铺了垫子,李善与崔十一娘坐定,又有侍女取来火炉,居然要烹茶……李善也是无语,这做派,真不愧是千年世家。
“如此已经是不死不休之局了。”李善轻叹道:“十一娘可后悔?”
崔十一娘柳眉倒竖,板着脸轻喝道:“郎君以为妾身是何等人?!”
“天下英杰,可有迈郎君之右者?”
“如此人物为夫婿,妾身为何要后悔?!”
崔十一娘的确不后悔,只心疼面前丈夫这些年的坎坷经历,只以为是为了建功立业,不料却是在拼命求活。
“虽不悦直到成亲后方知内情,但妾身亦知,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失其身几事不密则成害。”
崔十一娘顿了顿才问道:“但为何是不死不休?”
在崔十一娘看来,就算是太子击败秦王登基为帝,以李善如今的名望、战功,就算是裴世矩也做不到什么……毕竟李善明面上并没有涉及夺嫡,而且身后还有平阳公主。
李善苦笑两声,“裴宣机。”
看了眼脸色微变的妻子,李善脸上的苦涩愈发浓了,“真的不是为夫下的手,说句实话,当日在陇州,与裴宣机相处还算融洽,此人不类其父,颇为淳朴。”
“华亭一战,某率亲卫在城内向北进击,从乱军中救出了裴宣机与裴龙虔,当时就说了某会继续向北,因为张文禧、张文瓘兄弟就在北城门,结果他们无胆随军,向南逃窜……”
“谁想得到梁军分出偏师绕过县城袭击南城门……实在是无妄之灾!”
崔十一娘也无语了,双方本就有大仇,你一日之内收复华亭,从常达到张文禧、张文瓘一个都没死,偏偏裴宣机、裴龙虔死了……裴世矩怎么可能相信与你无关。
这时候侍女端着茶盘上来,李善看了眼笑道:“母亲擅点茶,以后十一娘多陪陪。”
“郎君放心。”崔十一娘抬袖抿了口,“这是蜀地族叔送来的蒙顶石花,郎君品品。”
李善前世喝的都是普通炒青,也就知道东南的什么碧螺春、黄山毛峰、杭州龙井,哪里知道什么蜀地蒙顶石花,喝了几口……还是那味儿,五味杂陈。
等侍女下去后,崔十一娘才接着问:“所以裴弘大才会投入东宫,故郎君才会说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自然是因为裴宣机。”李善并不隐瞒这些无关紧要的关节,仔细解释道:“裴世矩在武德四年出任太子詹事,但并不涉及夺嫡,直到武德七年才投入东宫。”
崔十一娘的反应很快,“那郎君?”
李善坦然直言,“早在武德五年便已择秦王,但直到武德六年出代县令之前才与秦王相见。”
“原因也很简单,李德武攀附东宫,所以某只能选天策府。”
在这些方面李善撒了个无关大雅的谎言,事实上是他施计将李德武送入了东宫,自己可以与裴氏族人站在一个立场上,但绝不可以是李德武。
而且直到武德六年,李世民对自己的态度也有些模湖,毕竟闻喜裴氏两位宰辅……直到那夜相见之后,直到大败突厥,招抚苑君章之后,李世民的态度才变得坚决起来。
不坚决也不行啊,裴世矩那只老狐狸当时已经窥破,转身投入了东宫门下。
长久的谜团终于解开了,崔十一娘握着茶盏在怔怔出神,直到温热的茶盏变得冰凉,自己这位夫婿本就是传奇,短短数年之内扬名海内,文武两道均堪称人杰,但没想到有这样的身世,这使得这段经历更显得传奇。
“夫妻一体,如今局势,十一娘不可不知。”李善轻声道:“母亲虽隐有猜测,但身为人子,不愿母亲担忧,他日还要十一娘承当重任。”
崔十一娘回过神来,“郎君放心,不过如今局势?”
“如今朝中局势复杂难言,天台山一战后,圣人厌弃太子,扶持秦王,但太子入主东宫多年,在朝中势力不弱,陛下也不会轻易言废储事,一个不好就要动摇国本。”
李善摇摇头,“但如此局面维系下去,天策府幕僚将校纷纷入朝,秦王势大难挡,东宫必然衰微……”
“裴弘大!”
听见不高但却尖锐的声音,李善欣赏的看着妻子,点头道:“不错,大变当在一两年内,毕竟裴弘大已是八旬老翁了。”
这是个简单的逻辑判断,裴世矩都风烛残年了,哪有心思与去年才加冠的李善争斗,无非是为了子嗣计,有裴宣机之死在前,裴世矩难道不怕对方赶尽杀绝吗?
关于承乾殿,关于李世民的决定,关于长林军以及罗艺,李善并没有多说什么,只低声道:“若有大变,裴世矩必遣派人手攻日月潭,有刘黑儿、王君昊在,庄子里有数百青壮,不缺粮草、军械、战马,必能久守。”
“所以郎君昨日提点,外间事托付刘黑儿。”崔十一娘点头道:“东宫起兵,秦王绝不会没有提防,更不会坐以待毙,只要能守住庄子,便能无恙。”
崔十一娘的想法没有问题,但李善却暗叹了声,若是东宫真的起兵,肯定会先干掉李世民,就算守住了日月潭也意义不大,最多只能守上一两天,乘着东宫扑杀秦王余部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