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了,无云遮挡的明月高悬空中,洒下万点银辉。
平阳公主府内依旧灯火通明,劲风拂过,将拐角处的大树吹得声声作响,引得李善转头看去。
杂乱无章的树丛沙沙声传来,正如李善如今的心绪。
从朱家沟听到平阳公主病重之后到现在,李善一直在迟疑……虽然已经用了药。
李善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对是错,对历史有着什么样的影响……但可以肯定的是,一定会有影响,如果平阳公主得以生还的话。
李善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最终选择了出手。
是自己心里有着赌一把的疯狂念头吗?
或者是因为圣人李渊、太子李建成的逼迫吗?
又或者是自己身为医生的本能吗?
李善理不清头绪,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冒险用药,这几乎是在赌博。
如果成功,自己将会得到无与伦比的回报,说的不要脸一点,只要自己没有明目张胆的投入李世民麾下,维持如今的状态,即使是太子登基,知道自己曾经做了些什么,也足以保命。
但如果失败了,平阳公主在我手中一命呜呼……别说李渊、李建成了,怕是李世民都心有不悦。
类似的事情,李善前世看得多了,到现在他还记得,妻子推入手术室之前,丈夫、父母百般殷勤,但那个女人死在了手术台上,即使知道手术有很大失败的几率,即使已经签过字,但家人心中失望的情绪不可抑止的会转向愤怒……针对主刀医生的愤怒。
深深吸了口气,将窗户掩上,只留了一条小缝通气,李善走到床边,伏低身子听了会儿呼吸声,查看片刻,沉默的坐回到圆凳上。
轻微的脚步声响起,柴绍走到床边凝视片刻,回头看了眼面无表情的李善,小声问:“还要用药吗?”
李善摇摇头。
柴绍搓了搓手,有些手足无措的模样。
“你先去睡,我守着。”
柴绍摇摇头,搬了个胡凳坐在一旁。
室内长时间保持着沉默,偶尔听得见烛火爆裂的轻响,李善隔一会儿起身去查探,心中还是有些不安。
到底有没有效果?
如果继续用药,在无法提纯的情况下,下一次或者再下一次用药,平阳公主未必不会出现过敏。
不知过了多久,柴绍突然身子后仰,好险跌下去,稳住身形后,他才察觉到,自己瞌睡过去了。
在心里自责了几句,柴绍侧头看去,一旁的李善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那个神态,平静的坐在那,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似乎从来没有动过。
“你真的不是孙思邈之徒?”
“不是。”李善的视线依旧盯着床上的平阳公主,“河北贝州,曾假托孙思邈之名审讯俘虏……但此事少有人知。”
柴绍没有继续追问,心里隐隐察觉到了什么,转而轻声问:“天亮后继续用药?”
“不急。”李善低声道:“准备好温水,加少量盐,另用米熬粥,越烂越好。”
如果平阳公主醒不来……那只能用盐水灌进去,不然体质越来越差,抵抗力越来越弱,李善真怕她抗不过杂质颇多的青霉素的药性。
“听闻去年魏县大捷,是你筹谋的?”柴绍实在是怕自己再次睡着,只能和李善搭话。
李善有一句没一句的应着,目不转睛的盯着平阳公主。
“三宝昨日相邀,太过鲁莽……”
柴绍的话说到一半,李善突然低喝道;“住嘴。”
柴绍呆了呆,随即听见几声低低的呢喃。
“平阳,平阳!”
被挡在后面的李善毫不客气的揪住柴绍的肩膀往后拉,最烦的就是这种病人家属。
手上肤色依旧惨白,但脸庞转红,气息急促,李善摸了摸额头,小声骂了句脏话。
怕什么就来什么!
不过运气不错,想顺顺利利的……李善本就没有这种奢望,但温度升高,自己倒是能用物理降温的手段处置,总比窒息来的好。
立即让人将周氏叫来,昨晚苏定方就将周氏、小蛮接了过来,还带上了几坛酒。
“都擦一遍,腋下多擦两遍。”李善小声交代,“灌点盐水……都教过你。”
周氏柔顺的连连点头,等李善出了门,在几个侍女的帮助下开始给平阳公主擦身。
“她们这是……”
李善没办法解释,只随口说:“擦擦身子而已。”
柴绍狐疑道:“好像是酒?”
“嗯。”
柴绍嘴唇抖了抖,没有继续再问,他也感觉得到,面前这个少年郎早有预备,但心中有着说不出口的烦闷。
“即使积重难返,圣人亦不会降罪,只管放手一试。”
李善转过头打量着柴绍,这是个三十岁左右的中年人,容貌俊俏,身材消瘦,鬓角处微有白发。
“非平阳公主一人。”李善顿了顿,才继续道:“但凡患者,无不忧心。”
柴绍勉强一笑,“取字怀仁,倒是贴切。”
半个时辰后,李善入内查探,体温变化不大,只能让周氏再擦拭一遍……此外,李善也没什么其他好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