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的寒风刮过辽阔的河北平原,月儿悄悄躲进厚厚的云层中,吝于将皎洁的月光投射在这小小村落中。
黑漆漆的村落里,只三两根火把让人勉强视目,十几人或坐或立在一栋房屋周围,有的默不作声,有的窃窃私语,有的坐立难安,还传来低低的哭泣声。
苏定方不停的来回踱步,脸上夹杂着期待、恐惧的神色,时不时抬头看向前方村落中唯一灯火通明的房屋。
一盆盆清水端进去,一盆盆血水端出来,七八个能骑马持械的健妇……一个接一个,脸色惨白的捂嘴出门,呕吐不止。
“苏烈,苏烈,苏定方?”坐在外围的周赵喃喃念叨着这个名字,“某在河北、山东多年,未曾听过此名……此乃何人?”
郭朴和范老三对视一眼都摇了摇头。
周赵紧紧皱眉,实在想不通其中缘由,为什么李善听到这个名字,突然态度掉了个头,立即出手相援,而且是冒着那妇人很可能救不回来的危险。
大半年的相处,周赵原本觉得自己足够了解李善,这是个很特殊的青年郎,有城府,有心机,有手段,除了才学稍逊,周赵觉得李善是能有所作为的。
最关键的是,周赵敏锐的察觉到,李善似乎对局势判断很有心得,有点未卜先知的味道,而且往往一语中的,对朝中局势,河北战事、京中夺嫡都有着深刻的认知。
但有的时候,周赵觉得自己看不懂李善。
群盗袭村的时候,李善能心硬如铁,任凭那些俘虏如何哀求,一律处死,堪称狠辣。
但在长乐坡遇袭之后,李善不仅对受伤的难民施以援手,甚至还替受伤的盗匪包扎伤口,心肠之软令人瞠目结舌。
而今天,李善前后截然相反的举止让周赵疑惑,更别提李善还私下写了一个……用李善的话说,写了个剧本。
“磕了那么多响头都没用,结果片刻后就出手相援……”
听到周赵的嘀咕声,一旁的朱八歪着脑袋想了会儿,“记得郎君之前说过,之前拒绝,之后主动……真香?”
“真香?”周赵听得一脸的迷茫,第一反应是自己学识不够渊博……类似的事情在他和李善聊起史实的时候发生过。
“喀嚓。”
一声轻响,让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过来,李善摘下口罩,疲惫的走出门,做了个ok的手势。
“如……如何?”苏定方自然看不懂这手势,问话的声音都在颤抖。
接过盐水喝了几口,李善低声嘱咐一旁的年轻妇人待会儿给伤者灌点盐水,才对苏定方说:“勉强处置,但能不能撑过去,要看她体质。”
苏定方虎眼含泪,虽然不懂“体质”这个词,但他听得懂这句话的意思,母亲怕是……
看了眼苏定方,李善补充道:“如此重伤,身体强壮的说不定撑不过去,但身子孱弱的也未必会撑不住。”
“如此说来……”苏定方扯着李善的衣衫,“有可能……”
“恩,五成几率能活。”
听着苏定方以及身边众人的长长喘息声,李善面无表情,类似的事他做过很多次了,类似的话他都说的厌烦了。
五成几率能活……也就是说要么死,要么活。
胸口中箭,虽然没伤到主动脉,也避开了心脏和其他主要器官,甚至箭支入体也不深,但这伤势也不是那么容易处理的。
不过最让李善担忧的事没发生,箭头雪亮,没有生锈,如果生锈,那真是……咱又没带破伤风来。
只大致处理了下后包扎缝合,李善在心里预估,如果三日之内能醒,说不定还真能撑得下去,但希望似乎有点渺茫啊。
“现在流食也不行,多灌些盐水……”李善交代了一遍,迟疑片刻挥手让郭朴等人退开,只留下了周赵。
苏定方很知趣的也让村民退开,只自己和之前一直陪着李善在屋内的年轻妇人留下。
李善的神色有些捉摸不定,“不能频繁移动,否则伤口崩裂。”
年轻妇人脱口而出,“那这段时日,和刘叔的屋子换一下就是了。”
但苏定方的脸色沉了下来,一旁的周赵也默然无语。
沉默片刻后,周赵轻声问:“那范家子如何处置?”
“若是放走,你能保证他不会卷土重来,就算他不来,突厥人呢?”
“二十八个突厥人,二十五死,三被俘,若是得知此事,突厥人只怕要洗了这村落。”
顿了顿,周赵又补充道:“被生擒的突厥人中,有一人衣着华美,看似不是寻常人。”
这是理所应当的,范家子是范愿的长子,陪着的突厥贵人自然身份不凡。
“如若一刀杀了……”苏定方低声道:“只怕明日范愿就要派人来搜这一带了,瞒不住的。”
周赵咳嗽两声,朝李善使了个眼色……总不能让我一个人把戏从头演到尾吧!
看李善还在那装死,周赵不干了,这剧本是你写的,凭什么只我一个人上台?
“贤弟,何日开战?”
苏定方眉头一皱,视线转向了李善。
听到“贤弟”这个词,李善浑身一哆嗦,周赵这厮不要脸起来也挺不要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