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层的风云变幻,于升斗小民而言,只不过是骤然紧绷的神经和四处蔓延着的不安气息。 他们于门后听着街道上传来的一队队军士的脚步声,还有远处燃起的阵阵浓烟,跪在地上默默祈祷漫天神佛保佑自家平安。 杜烨也在家中陪范氏焦急地等待着。 郑咸和一个差不多大的男童并排睡着,在一旁快乐地打着小呼噜,对正在发生的政变一无所知。 身在局中,范氏倒还好,郑植并未将一些机密告知她,她只知现在又是戒严,郑植正跟着太尉做事,为了保险起见,才将家人聚集在一起。 杜烨知道的更多,所以此刻更是焦虑。 她早早便劝母亲和兄长去外祖父家的坞堡里暂住。 若不是还要完成金乡大长公主的要求,郑植也想让家人随杜家一起去坞堡暂避。 成王败寇的事,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谁都明白这个道理。 火烧过后,仍旧冒着浓烟的屋舍内,金乡大长公主看着被五花大绑、昏睡过去的驸马何魏,眼里满是复杂的神色。 二人夫妻多年,她也不想闹得如此地步,可她的孩子是无辜的。 他才五岁啊。 想到这里,金乡大长公主的眼神逐渐坚定起来。她挥挥手,身后的死士一拥而上,将里面这些平日里跟着大将军狐假虎威、给他出谋划策的众人套上黑布,一股脑地扛出了公主府。 伊水之南,无人可用的大将军在营帐内坐立不安。小皇帝派内侍一趟趟来请他,他哪里敢去。 他揪着胡子,烦躁无比。 究竟要不要以皇帝之名号召全国兵马反击太尉,他完全下不了决定。 太尉一直都是他权臣路上的心腹大患。当他刚出生,太尉已经带兵胜绩无数;当他以宗室身份出入宫廷,受先帝宠爱时,太尉已经是名满天下的老臣。 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自己只是靠着皇亲身份窃居高位,根本没有相匹配的才智。 五年前,为了替自己建立威望,有人建议他征伐南蛮。 那时的他将太尉逼得称病在家,大权独揽,正是志得意满之时,自然不顾满朝劝阻,执意发兵。结果蛮荒之地,物资都无法满足行军所需。直到进无可进,兵士死伤甚多,粮草几乎耗尽,各地怨声载道,他才不情不愿地退兵。 经此一战,他的名声大大受损,信心也极为受挫。 号召天下兵马与太尉对抗?他根本没有这样的勇气和能力。 太尉府内灯火辉煌,来往众人皆步履匆匆。 一道道命令自此向外发出,高官名士们往来频繁,似乎此处变成了大临的政治中心。 其实这次太尉兵行险着,是冒了极大风险的。 但他已经等不及了。 年过七旬,疾病缠身,日渐衰老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了太久了。 他是太尉,他的儿子们别说再成为太尉,就连性命能否保住都不一定。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为了稳住大将军,他先后请侍中许昀、尚书王泰以及大将军所亲信的殿中校尉尹沐等人前往京兆城外,诱劝大将军放弃权力,并允诺只要大将军肯交出兵权,便可保留爵位,做个富贵闲人。称自己不会伤害他,引起朝廷动荡。 大将军一夜未眠,仔细权衡着利弊,最终不顾账外亲信们的哭号劝阻,认定自己并未真正对太尉做过什么结下死仇之事,不过是权力之争而已,犯不上以命相搏。 他想要结下印绶,同意回京兆,主簿李综扑上前,抱着他的大腿,劝道:“大将军万万不可啊!您受天子倚重,手握大权,难道要放弃所有回去等着被砍头吗?” 大将军嫌他说话难听,一脚把他踢开,另一边从京兆里逃出的大司农何范举起自己的印绶,继续劝他。 “你无需将上次起兵出征失败的事放在心上,老夫乃大司农,你有兵权,我可调天下粮草,太尉即便再如何厉害,也万万坚持不了几天的。” 何范是三朝老臣,因为与大将军之父是好友,所以受到特别礼待,但何范以清廉节俭见称,自然看不惯大将军的骄奢淫逸,经常劝谏,让大将军躲都来不及,更别提关系有多亲密。 在此之前,大将军常出城狩猎游玩,就被何范劝阻过。 “大将军总揽天下大权,不宜出城,万一有人关闭城门作乱该如何应对?” 大将军觉得何范是个老古董、死脑筋,说的话也是异想天开,始终没有将他的劝阻放在心上,反而更加疏远他。 谁知竟一语成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