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一个人来京城了。
当日一抬喜轿萋萋北上,还以为今生再不能相见,真是世事难料。鸾枝高兴之余,不免又有些挂念,不晓得家里可有发生什么事。见元宝如意睡着,便叫春画陪着自己去梅林苑里散散步。
那梅林苑偏僻,平日少有人来光顾,乃是鸾枝偶然发现的清净去处。地方不大,推开一扇落漆的红门,里头一株株含苞待放的红梅便映入眼帘。天空落起细碎雪花,世界变得清清白白,那红看上去好生纯净美丽。
一股冷风灌入,鸾枝忍不住打了个哈嚏。
春画连忙将一抹白绒银鼠披风给她覆上:“二奶奶正喂着奶呢,可别把自己着凉了。”
鸾枝谢过,因见春画目光闪躲,晓得她有话要说,便噙着嘴角问道:“看什么,可是觉得我对他太狠了嚒?”
被看穿的春画有些窘迫,低下头支支吾吾:“奴婢……奴婢就是想问问,二奶奶可有后悔当初爱过我们二爷吗?若是爱过,又如何放得彻底……这样寒冷的天,二爷的腿…您也舍得让他继续空等下去…”
十三四岁的年纪,正是混沌初开之时,那情情-爱爱看不清,却又偏爱将它琢来磨去。不明白,二奶奶那时明明与二爷如胶似漆,怎的一个转身就这般冷情冷义?为何自己却对隔壁的小木匠依旧耿耿于怀?
鸾枝哪里晓得她心思这样那样,抬头去看花骨朵儿,那花也似有灵性,你多看它几眼,它的颜色便越发美丽。就像这尘世间的男人之于女人。
从前恋慕凤萧,却只是忽近忽远的猜啊想啊。等到嫁给沈砚青,也不管你肯是不肯,喜床上把褥子掀开,一娓香帐放下来,两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就那么缚在了一个窄窄小小的天地里。第一回怕他、第二回恨他、第三回委屈求全、第四回说假装做戏、第五回、第六回……渐渐就把假戏做成了真。
看他的指尖拂过她的长发,看他的薄唇噙上她的娇酥…他的手解下她的遮挡,然后掰开她绞-合的双腿,把情盅送入到她的最里面……嘴上说,忍一忍,就三年。可是夜半惊醒,看到他睡梦中紧揽着自己的模样,凤萧的影子却开始一天天变模糊。指尖勾划着那英挺的面庞,忍不住偷偷亲他,他明明睡得深沉,怎么才多亲了两下,却忽然翻身过来把她压住……一抹香褥似蛇儿蠕动,渐渐又气喘吁吁地缠绵在一处。
那时候多么的爱他、疼他,舍不得他为难,把他当做自己的天,不容有一丝儿的瑕疵。却过得太累,没有了自己。如今清醒了,只觉得那段情-爱恍如魂梦一场,怕再度陷进去,怕太美太虚她承受不来。
鸾枝说:“倒也没有甚么后悔和放不下的。你可晓得我从前的愿望吗?…给人洗衣服,洗怕了,便盼望将来能和喜欢的男人开一间小铺。也许生一个孩子,也许生两个,最多就三个,再多不生了。赚点儿小钱,日子过得实实在在就行,从来就没有想过要什么荣华富贵。本就和他不是一类人,不过就是错绑在一起罢,分了就分了……呀,瞧我啰嗦,你还在听嚒?”
周围安静得似乎有些诡异,话说到末了转过身来,却忽然撞进一堵硬朗的高墙。
石青色,靴面上轻沾落雪。
“怎么是你?…这深宫内院,不要命了?”鸾枝凝着沈砚青凤眸濯濯的笑脸,两道秀眉皱起来。
绞着帕子,太突然,怎么会在这里遇见?不想见,想离开。
“久等你不来,只好自己进宫了。”沈砚青拂开鸾枝鬓间几片落花,好似并未看到她的疏离,依旧笑笑着扳过她的下颌:“瑞安巷的宅子已经粉饰完毕,坐北朝南,院中有天井和秋千,是你喜欢的样子……就差了一个女主人,和一对儿少爷与小姐。你再不随我回去,那新买的胭脂都要褪色了。”
眼睛把女人细细端看,她穿一抹水蓝色斜襟镶花滚边大袄,搭着烟紫的褶子裙儿,披风上的洁白绒毛将她肤色衬托得好似桃花娇俏……才不过分开一个多月,怎么竟好似时光倒退,她又变回了从前的初见模样?怎么看都是新鲜,如何都把她看不够。
鸾枝这才注意到沈砚青原穿着一身太监服,那清伟的身型将一袭绸棉青裳撑得笔挺有致,配着他凤眸玉冠,倘若不细看,还以为宫中几时多出来个甚么英俊内侍郎。
晓得这厮必然又是花费重金贿赂了哪个太监,便恼火地拍开他的手:“走之前就已同你说过,‘缘分到此已尽’,今日又何必再来纠缠?不要脸皮。”
那手儿纤柔,怎拍得人这样痛?…太绝情,枉他费尽手段进宫,她却连一个笑脸都不肯给自己舍与。
沈砚青很受伤,默了默,又勾起嘴角凉凉的笑:“不是要赏花么,这样快就走?……昔日恩爱厮缠,一转身就不认旧情了,旁人与你逛园子你就肯,一见我却躲开。莫非那命中无子的编修,他就能让你这样喜欢?”
想到有别的男人曾与自己娇妻并排游园,心中难忍醋意翻涌。长臂把鸾枝拦住,偏不允她走,偏要她盯着自己看。
鸾枝生气起来——你看他,还是和从前一样,改不掉的霸道。
那姓林的编修母子都是好人,虽委婉表达过几回心意,然而经自己解释后,便再未作任何强求。不过是老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