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青命魏五先把鸾枝送回宅子,自己便在老程的陪同下来到了偏角二院。
厨房里程婶子正在做饭,满院子饭菜飘香。
程翊贪玩,在地上画着框框跳来跳去,抬头见沈砚青来,吓得差点儿踉跄栽倒在地上,“主、主子爷……”
挠着头,做了坏事般不敢看人。
“嗯。昨日布置你的珠算可曾学会,”沈砚青肃着脸色,心中好笑,面上只不动声色。
二少爷自来严谨,怕被责罚,程翊赶紧吐了吐舌头,“没、没……我这就去做,”
话还没说完呢,人已呼啦啦跑了个没影。
“好个皮猴儿,明日午间我可要查你。”晓得这是个机灵聪敏的孩子,沈砚青也不去训他,心里头喜欢,有意要栽培他几年为自己所用。
老程撩开门帘。
一间收拾得很是干净清简的小屋,墙角置一张暖炕,那炕上的碎花被褥里卧着一个十五六岁的纤弱少女,应是当真烧得不轻了,原本娇美的鹅蛋脸儿都瘦得下巴尖尖的,很是清丽白皙。许是在做着什么噩梦醒不过来,红润小唇嗫嚅低语着,眼泪不停地沿脸颊淌下来。
油灯在床头桌上孳孳摇曳着黄蒙光影,那桌子上还有几幅半干的水墨画儿。
沈砚青把画拿在手中细看,只见那画上小桥流水、燕鸟莺歌,细腻淳朴的田园格调,无端生出几许熟悉的味道,不由多看了玉娥一眼:“这些都是她画的?”
“哎,造孽哟!闲着了就是作画,梦里头却在偷哭……怕是心里头苦着,嘴上只是不肯说。”老程啧啧叹着气,给沈砚青端来一碗热茶:“红街那就是咱宝德县的一颗大毒瘤诶,真不知县太爷什么时候才肯管管。”
想不到这玉娥也与那女人一般是个执拗的性子……可惜了一身品貌才学,险些却落入恶人之手。
“善恶终须有报,不会一直任他们逍遥法外。”沈砚青勾唇笑笑,将床沿滑下的被褥掖好。
只才触及床沿,那纤柔小手却忽地紧紧握住他的手心:“娘……”
涩哑而贪恋的嗓音,虚弱极了。豆大的泪珠儿淌下,抓住他,扣进他的五指便再舍不得分开。
人生二十年,从未听过有人如此缱绻地唤这个称呼……沈砚青指尖微微一顿,蓦地想起幼年时的自己。
三弟砚邵只比他小上一岁,同样是四五岁的年纪,他倚的是吐青烟的老祖母,砚邵唤的却是软粘粘的“娘~”。彼时还小,只觉得那称呼美丽至极,也曾私下躲在假山后学着砚邵的调儿呼唤,却没有人应。
瞅着床上女子娇秀的面孔,那尖下来的下巴倒有些像某个可恶的女人,沈砚青默了默,不知为何没有去打断她的梦。
对老程吩咐道:“劳烦程婶子端碗淡盐水过来,先喂玉娥喝下。你叫魏五送完她之后再过来一趟……记得顺便捎带一套她的衣裳。”
那个‘她’指的自然是少奶奶。
“诶诶,奴才这就去办。”老程应着,瘸着腿儿出门。只当二少爷依旧不喜欢这第三回的新奶奶,暗自叹着气,不由思量玉娥在少爷心中的可能。
不一会儿,魏五便呼哧呼哧的来了,两手捧着早上鸾枝最喜欢的那件朱色镶花边圆领大袖窄袄:“爷,你让奴才拿少奶奶的衣裳来做什么?”
一件簇新的细料小袄,袖口点缀绯红蜀绣花边儿,盘扣上轻镶玲珑玉珠子,看哪里都是精致……沈砚青俊眉微挑,好个可恶的女人,一边诱自己着了她的道儿,给她白帕晕染了红梅;转身又哄着老太太信以为真,给她赏下这许多的好东西。
轻抿薄唇,作漫不经心语气问道:“哦,这样好的衣裳,她也舍得让你拿来?”
……不信她如此大方,分明晓得自己去见了旁的女人,还愿意送出这般好看的衣裳。
魏五哪里晓得少爷心思,咋着舌,好不懊恼:“吓,拿?少奶奶的东西哪里有那么好‘拿’?奴才可是趁她去老太太那边说话的当口,很小心才钩出来的这么两件。”
却原来是背着她偷。
沈砚青一瞬间又觉得了然无味,便命程婶子给玉娥换好衣裳,让魏五背去了马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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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德药铺亦是沈家的祖产之一,隔两条街就是一家,因着时常周济四方贫弱,声誉甚是好评。
坐堂的大夫白老头正要回家吃晚饭,见少爷亲自揽着一个纤柔女子进门,慌忙躬身迎上前去:“何事劳得二少爷亲自跑上一趟……这位是?”
“偶染了风寒,扰白大夫替她把把脉象。”沈砚青只是勾唇淡笑着。怀中女子浑身娇-虚-热-烫,那般软绵绵依在他胸膛之上,心中不适这种熨-帖的感觉,奈何装的是自己的女人,又不好让魏五替他揽着。
魏五瞥了眼,一晚上偷衣裳的郁结总算舒坦了不少,咳了咳嗓子,偏故意道:“咳,是二奶奶……白老大夫但且看病就是,不要多问。”
怎生得才听说二少爷与新奶奶同了房,不稍几日就病了?
白老头心中讶然,嘴上却不敢说,只客气道:“二少爷对奶奶真是好生恩爱。下次莫要再劳动爷亲自跑一趟了,但且传唤一声,老朽亲自上门诊脉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