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和冯奉世第二个顾虑有关了,他再拜道:“若大宛王执意与汉为敌,那吾等便是在敌国土地上,想要粮秣,只能因粮于敌了,且要先击破郁成,方能进军贵山。”
这并非容易之事,郁成城易守难攻,当初李广利第一次征宛,便是在此地吃了苦头,死活打不下来,反为郁成人所败,丢人现眼,不得不灰溜溜调头回国。
第二次则是派了偏师来围攻郁成,也是先败后胜。
如今任将军又挑起了第三次汉宛战争。
“且先等等。”
任弘看着李广利过曾折戟过的郁成城:“文忠已奉我之命入城,且看郁成、贰师两城是何反应。”
“他们是要跟着宛王一起灭亡,还是独立出来,成为被大汉授予胡王驼印的属邦!”
……
“李广利二次征宛时,派来的人乃是校尉王申生、鸿胪译长壶充国。”
汉军包围不算大的大宛东方要塞郁成城时,跟在军中吃了快半年白饭的杨恽提供了关于此地的过往史事。
“二人只率军千余抵达郁成,郁成人坚守,不肯出粮,当时偏师与贰师大军相隔二百里,依仗大军而轻视,竟以千人之众急攻郁成,不下。郁成人窥得王申生兵少,遂于清晨以三千人出城攻杀王申生等,偏师大溃,只有几人逃脱。”
你看,取啥名不好要叫“申生”啊,明显不吉利。
然后李广利就派了时任“搜粟都尉”的上宫桀来收拾残局——正是上官太皇太后的爷爷,霍光的老冤家。上官桀不但力气大能扛旗,打仗也还算行。花了点时间攻破郁成后,郁成王突围逃至康居,上官桀又追到康居国索人,最终缚得郁成王,斩其首而归。
所以郁成一共打败了汉军两次,第一次是因为疲惫无粮,第二次是大意轻敌。
今日形势却和四十年前大为不同了,那时候西域不属汉朝,更有匈奴在北虎视眈眈,大军补给困难,连百多人的汉使节团若无沿途城郭救助,都能饿死个一半,更别说数万大军。
可现在,西域已为汉土,虽然葱岭小径依然险阻,但疏勒就有后勤辎重,大宛以北的乌孙也不再首鼠两端,由解忧掌权,可以合围大宛。
任弘所将大军亦有两万人之众,将小小郁成一围,做出要攻打的架势,而曾多次往返大宛的文忠则负责游说。
众人只担心郁成人不吸取教训,无视双方巨大的差距,一味要与汉为敌,将文忠的脑袋抛出。
但最终,郁成的城门缓缓开启,郁成王,亦是大宛的副王随文忠骑马出城,朝任弘跪拜,表示愿意接受大汉的条件。从大宛独立成一国,受汉印,只望汉军勿要屠戮劫掠,郁成愿意供应大军粮秣。
任弘大喜,立刻向朝中请诏赐印,而在郁成城派来协助汉军运粮的宛人中,发现除了金发绿眼的塞种蛮子外,还有一类眼窝深陷,黑色胡须,从事当兵、经商的人种。
一问才知道,却是当初大月氏击破大夏国(巴克特里亚)时逃来大宛避难的希腊人后裔,据说还有一支大夏国的军队来投靠,他们的后代成了小有名气的雇佣兵。
在顺利劝降郁成后,西边的贰师王,亦是大宛“辅国王”亦派人来请降,接受相同的条件。
这下大宛最重要的两座城邦为了避免灭亡,都跳到了任弘的阵营,大军粮食暂时得到了保证。任弘留下冯奉世带着三河辎重兵留在两城附近,向西方运粮,继续将兵一万余人,抵达了大宛都城:贵山。
大宛王果然还是没接受任弘苛刻的要求,在听闻贰师、郁成降汉后,便紧闭了贵山城,且派使者四出,向葱岭以西的大国们求助。
“当年汉使曾夸口说,诚以汉兵不过三千人,强弩射之,尽虏破宛矣。”
结果嘛……
李广利带着十倍的人数打了四十天,也才攻破了外城,大宛自己杀了宛王投降,看来这一位大宛王,是相信宛人能再扛过一次汉军的围攻。
而远远手持千里镜观察敌情的任弘,看着屹立在费尔干纳盆地中心的贵山城,他有点明白,为何李广利会在此碰壁了,这确实是玉门以西数千里来,任弘见过最坚固的要塞。
虽然仍是夯土墙,但墙前却建着许多高大的塔楼,与土墙连接——不是希腊式的石头塔楼,而是低配版的木塔楼,汉人称之为“重木城”。上面布满了方形射孔,独特的是,东、北、南三面皆无城门,斥候回报说,只在西边有一道大门,门两侧有高大的塔楼形马面。
还有石制的引水渠从附近的锡尔河引水环绕城池四周,城墙下又有暗渠继引水入城中,过去大宛人没点出挖井科技,只汲城外流水,不过靠了“秦人”帮忙,据粟特商贾回报,贵山城中已经有几***了。
在土墙内,还有一座纯用石头砌成的内城。
此刻,内外城墙和塔楼上站满了人,远远能看到有金属的反光。
当任弘将千里镜凑在眼前时,他看到了典型的色雷斯风格希腊青铜盔,以及一面面如鱼鳞般排列的镀银盾牌!
“那就是曾为大宛守城,善用夹门鱼鳞阵,守住了内城的‘鱼鳞军’么?”
正是这支雇佣兵,在赤谷城危难时,拒绝了解忧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