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场自百年前乌孙击走月氏后,这片土地上规模前所未有的大战。
号角震天,乌孙人虽然没太严密的阵列,但也跟着各自的贵人首领,分成了十三翼,朝西方赤谷城缓缓靠近,他们的尖帽子犹如雨后跳动的蘑菇。
狂王带着亲卫,纵马在各部中穿行,朝战阵最前方行进,每经过一部就能引来阵阵欢呼。
他的坐骑武装到了牙齿,除了马面甲外,鞯上还挂着一张张鞣制风干的人头皮。在乌孙,泥靡是拥有这些装饰最多的人之一,彰显他的勇武无敌。
当来到阵线最前方时,狂王亦能清晰看到对面元贵靡、右大将的两万余骑正在离营准备迎敌,同样分成十三翼,一样的乌孙尖皮帽,只是阵线比他们单薄许多。
狂王露出了笑,纵马一往无前,他来到战场中央,刚好能让对面看清,却又随时能得到己方保护的位置。便将手里的长矛,重重插到了地面上,指着对面,大喊了两句话。
他身后的乌孙人亦随之高呼:
“元贵靡!”
“斗来!”
……
“斗来!”
狂王的十三翼四万人参差不齐地高呼挑衅,元贵靡咬紧了牙,几乎就要拍马上前,应下这昆弥与昆弥,太阳与太阳的决斗,这是乌孙的规矩,却被右大将拦下了。
“昆弥,不能去!”
元贵靡的马具上,挂着的人头皮数量,只是泥靡的零头,其中一张便是龟兹王的——这还是元贵靡在灭龟兹后与任弘“各取所需”带回的。
右大将知道,元贵靡弓马不算厉害,别说杀起人来狂暴异常的泥靡,连他妹妹瑶光,都能将元贵靡打得满地找牙。
此时经不住激上前应战,只会让战争提前结束,右大将不认为元贵靡能活着回来。
但若不应战,就会被乌孙人视为软弱,因为两千汉军援兵抵达而稍微复振的士气,恐怕又要跌到谷底了。
若任弘在,说不定就让元贵靡脱了昆弥装扮,派个最厉害的勇士穿上去赌一赌,若有机会靠近干掉泥靡也不错,对沙漠狐狸来说,兵不厌诈嘛。
可在场的毕竟是乌孙人,守着游牧者的规矩与荣誉,右大将只能亲自上前,报了名号想要代元贵靡应战。
但泥靡也不傻,见来的不是元贵靡,便高傲地走了,只剩下地上的矛。
狂王军开始大声嘲笑“汉王”的胆小,这边也纷纷回击,但吃亏在人少上,声音被盖住了,仔细想想,终究是己方昆弥不敢应战在先,渐渐没了骂回去的底气。
“汉王”的阵营中,弥漫着一种悲观和萎靡杂糅一处的衰败气氛,本就经历了肥王遇刺等事的他们,对这场战争早没了必胜的信念,汉军抵达也未能改变人数劣势的事实。
更何况,今日右大将要求他们配合赤谷城外的两千汉军阵列,采取守势,不得轻易出击。这些平时只知进攻的战士们,此时只能等着敌人来进攻。
一个个都有点无精打采,如同一只只被锁链拴住的狼,空有爪牙击地的咆哮,却完全动弹不得。
右大将也是无奈,他们倒是想拖延,拖到汉军击败匈奴南下,但战争的主动权,在泥靡一方。
一如解忧公主所说,撤离热海是不可行的,那样会让己方瞬间分崩离析。只能硬着头皮迎战,赌在汉军帮助下,能够创造奇迹。
但以现在的士气,真的能胜么?
泥靡常年在七河,面对康居人,劫掠大宛和粟特人,都是他打头阵,作战经验比右大将还丰富,更别说第一次指挥两万人作战的元贵靡了。
而昨夜对狂王军的夜袭,也以失败告终。
虽然右大将明说此战由他指挥,元贵靡只需要旗帜不动,稳住军心即可,但并没有让元贵靡感到轻松。
在敌军结束了嘲讽,狂王麾下的十三翼四万兵,开始或前或后,如同平地上移动的十三个蚁群,向己方推进时,元贵靡却还在问自己:
“吾等能胜么?”
他咬着牙,想到了惨死的父亲,想到了对他寄予厚望的母亲,想到了城内的弟、妹,握紧了手里的剑,那是肥王的剑,乃是安息王所赠,装饰为典型的波斯风格。
“能……”
元贵靡重重亲吻了它,希望能从父辈的遗物里,获得些许力量。
“一定能!”
……
羊马墙不高,但足以让傅介子站在上面,观察战场。
这位斩楼兰王首的传奇人物,此刻一身赤甲,长须及胸,手扶着环首刀柄,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场乌孙人内战。
傅介子是坚决反对此时与泥靡交战的。
这才是汉军抵达的第二天,士卒们还没从翻山越岭的长途行军里缓过气来,而元贵靡麾下乌孙人的士气也不是很高,两千汉军援兵还不足以让他们振奋。反而泥靡大军志在必得,士气正旺。
但元贵靡和右大将也有苦衷,赤谷城不算大,只能让数千人防守,根本挤不下两万多人。
按照傅介子、常惠的提议,让解忧公主、元贵靡带着部众暂且西撤,留汉军步卒在赤谷抵御泥靡围攻也不行。经历了肥王遇刺等事后,虽然还有些贵人愿意跟着元贵靡和解忧公主,但他们已十分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