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的是一名清洁工。
他在例行清扫太平间走廊时,撞上了一位身形佝偻的老太太。
一开始,清洁工没当回事,呵斥一句,“这儿家属不能进,”就放人走了。
老太太就是农村常见的老妇模样,六七十左右,头发灰白,衣衫朴素,脚踩地摊上二十块一双的塑料凉鞋,像被生活的车轮碾过一遭,被清洁工凶了一顿,也不敢多说,点头哈腰地离开。
等她转过身,清洁工才觉出不对头,都过了探视时间,住院部哪儿来的老太太迷路能迷到太平间来?而且,看她的穿着打扮,也不像是病人。
清洁工握住拖把的手一顿,抬起头往走廊尽头看去,顿时后心发凉。
老太太的双脚飘浮于地面十厘米,身子向前飘,头却往后拧,以一个别扭的姿势冲他微笑,嘴巴无声地一张一合。
清洁工失声尖叫,扔下拖把和水桶,转身从安全通道逃到一楼,而老太太的身影始终隔着一段距离缀在身后。
不远不近,不快不慢,却无法摆脱。
他的叫声立即引来了值班护士,四五个人费了好半天劲才制住他一个。
据值班的护士说,清洁工力大无穷,一直在喊胡话,前言不搭后语的,有一句话似乎是:“她想要我的脸!”把在场的所有人都吓得不轻。
清洁工请假回到家,三天后,就因为高烧带来的急性心肌炎病逝。
“这事医院虽然压了下去,但仍然闹得人心惶惶,都说是十年前那位死在电梯间的老太太在杀人复仇。”孙天师啧啧道。
“本来么,这种小事我也不想麻烦你,但孙院长指名请你走一趟,帮个忙。沈小友啊,你那药方的原料不好公开吧?到时候,还得让孙院长出头牵头攒一个科研项目,让原料过过明路,你看看这……”
沈司星听明白了孙天师的意思,唔了声:“行,我过两天去医院看看。”
*
临近春节,龙城第一医院依然人头攒动,孤魂野鬼亦摩肩擦踵,空气中弥漫着冲鼻的消毒水味。
新生与死亡,希望与绝望同处一室,界限暧昧不清,每个人脸上都戴着麻木疲惫的面具,个个面目模糊。
走进医院大门,沈司星方才意识到他也是这家医院的常客,单是今年就来住了两回。一回是“通天桥”,一回是“深海之鲸”,都把他折腾进了单人病房。
想到“深海之鲸”,沈司星就猛不防回忆起失去音讯的陆廷川,情绪瞬间低落。
不知情的路人见了,还以为他从医生那儿得了什么坏消息,都朝他投去同情的目光。
玉笏另一端,陆廷川有些不明所以。沈司星虽然平时表情不算多,总是神色寡淡,存在感低迷,但私底下他的小表情、小动作还是很丰富的,睫毛一颤,目光一垂,陆廷川就知道他在生闷气。
在不开心什么?
“小天师,这边请。”
孙院长态度殷勤,
亲自来办公楼大厅迎接沈司星。
他比元旦时瘦了一圈,
脸有些浮肿,
眼眶青紫,精神头不大好,颓丧萎靡,看上去像有一段日子没睡好,与大半个月前中气十足,志得意满的模样相比,简直像变了一个人。
沈司星微微颔首,在外人眼里多少有点端着,但那股子劲劲儿的感觉,在此时的孙院长看来无异于救命稻草。
跩点儿好啊,跩一点才叫大师风范。
院长办公室在六楼,面积不算大,里间是休息室,外面用于会客和办公。
“我平时经常去外地出差开会,办公室不常用,有些乱,您别介意。”孙院长请沈司星稍坐,给他泡了一壶功夫茶。
茶桌上水雾缭绕,茶香清雅。
等滚烫的茶杯冷却几分,沈司星才端起天青色的葵口杯抿了一小口,不紧不慢,安安静静的,等着孙院长先一步发话。
孙院长坐立难安,声音发抖:“小天师您今天肯来,我算是松了口气,我们医院以前也有相似的传闻,但这回……”
“那位清洁工死前说过,‘她想要我的脸’,让你确信这回真的是十年前的那位老太太。”沈司星轻声打断。
孙院长期期艾艾。
“你这么急着叫我过来,还因为你担心那老太太会找上你?”
沈司星的瞳色浅淡,平时总显得黯淡无神,可是此时,孙院长被他冰凉锐利的目光冰了一激灵。
“欸,是的。小天师,不怕你笑话,我因为这事儿已经三天没睡好了。”孙院长被说中心事,搓了一把脸,从茶几下取出一牛皮纸档案袋,递给沈司星,“这是那位老太太当年的卷宗,我动用了一点人脉才从警方那边搞到的。”
沈司星接过档案袋也不急着看,告诉孙院长,他愿意接下这一桩生意,但不能保证这里面当真有鬼在作祟。
即使有,也不一定是那个惨死的老太太在搞鬼,可能是别的孤魂野鬼路过,把清洁工吓丢了魂,让他先放宽心。
“您能答应就是好事。”孙院长紧绷的肩膀松垮下来,长出一口浊气,“按规定,住院部晚上不好留外人,这样吧,小天师您今天晚上就屈尊在急诊办公室坐一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