妲己侧身移步,站到帝辛面前来,她的脸上浮现出那道鲜红的伤口和不落的血珠,与她一身红衣相映,显出几分凌厉和诡异,“冀州境内一个庄户的女儿,苏妲己。”她的眼睛望着他,声音却平静无波,好像一切都和着血揉在了红绸缎里。
帝辛一直微微皱眉,他的眼里映着她的影子。他想了想,她果然还是和镜子里的女子不一样。
妲己见他沉默,又加了一句道,“她心怀恐惧,迟早会死。”说完转身就走。冽冽红衣飞扬过大殿,那多情的女子好生决绝。
殿内剩下的那个想说些什么,却没说出口,他还未伸出的手又收了回来,微微蜷起了手指。他的眉头始终未曾展开,好像抹不尽的忧愁盘旋在那里。
妖附人身,最讲究的是因缘际会。所谓因缘际会,其中一条是对方已怀死志,另一条是这一人一妖间有些说不清的因果纠葛。比如说,千年白狐狸要是想附身在黄滢萱身上就不可能,因为没有这个因缘。
十一年前的恩州驿内,那个将要走进宫闱的柔弱美人以金簪割面,宁划破容颜,不侍君王。躲在暗处的妖不知道,如若她不来,这女子到底是只毁了容貌,还是决意自戕。不过妖不在意这个,她在意的是她看上了这副容貌,既然这女子不要,那就归她了。
妖附人身,人即死。
苏妲己当年初附人身,坐在镜子前端详,以为这便叫倾国倾城。若得倾国倾城貌,何以不得君王心。
要说申公豹办事,确实有效率,五日之内,大雨已停。全城的人都知道了,哪吒自刎,以血肉身躯平四海之怒。一己之过,岂累一城。削骨还父削肉还母,换风调雨顺、换海宴河清。真是个铁骨铮铮的好儿郎。
又过了几日,李靖一家出朝歌,往陈塘关而去。朝歌城郊街道的房梁上站着三个人,或者说,是一人两妖——申公豹、苏妲己和雉鸡精。
苏妲己看见随李靖一道来的殷夫人下车去买礼佛用的香,便问申公豹道,“她这是做什么?哪吒的头七还没到吧。”
申公豹笑道,“谁说死人才能用香了。”清晨的阳光洒下暖色,照在他一袭紫衣上,平添了些贵气。
“什么意思?”妲己逼问。申公豹却不答。当然,苏妲己可不会轻易罢休,“哪吒是不是没死?”
申公豹笑得漫不经心,好像面前的妲己不过无理取闹一般,“众目睽睽,先卸下一身法力,任人抽上三百鞭子,再自割血肉,刀刀刻骨,最后刎颈而亡,娘娘你还要怎样。”
“可他没死是不是?”妲己盯着申公豹,拽住了这一点不放。
“世间有塑金身之法。以黄金塑形,承三魂七魄,受香火三年,可积满功德,重返人间。”说着,申公豹指着李家的其中一辆马车道,“那儿,就在那儿。李靖夫妇这许多日子以来花重金连夜给哪吒塑了金身,现下用香火养着,之后到了陈塘关再建一座哪吒庙,万人供奉,效果更佳。”
“碎了它。”妲己扫了那马车一眼,极是清冷、极是固执地道。
申公豹“啊”了一声,许是没想到这妖精哪来的这么大胆子,不过他没太当真,毕竟哪吒的身份放在哪儿,估计谁也不想吃不了兜着走。他只劝和道,“算了吧,四海龙王都不追究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呐。”
申公豹正说着,背后突然被雉鸡精拍了一掌,他装腔作势地“哎呦”了一下,转过身来。
“不行,凭什么呀!”雉鸡精甩着袖子,一副愤愤不平的模样,透出几分童真稚气,“我们这些妖修行百年千年也受不上人间香火,他倒好,直接就有一座庙宇,这可是天大的机缘。到时,多少灵气、多少修行还不是现成的。”
“可人家不是妖,人家是女娲娘娘座下的灵珠童子。”申公豹眉眼间的神情温和了一些,继续说道,“再说这几年香火、一点机缘,也算是哪吒拿命换的。”
雉鸡精还是一脸不乐意,照着申公豹肩上又给了两拳,撅着嘴小声嘟囔,“那也不行,我都没见过这么大的机缘……”
申公豹正应付雉鸡精,却听妲己在一旁道,“碎了它。你今日不去,大王明日也会让你去。”那声音如高悬的利刃断了发丝,总似乎留有余地,说出来却干脆利落。
申公豹的表情僵住了一瞬间,继而恢复流畅自然,“娘娘,手上握的那点信任可悠着点使。”他看着妲己一身红衣、两眼炯炯,又突然软下来,满脸和善,“好,臣去做这个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