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英殿退朝后,元老、宰执们,便到了都堂上说话、饮茶,自然是一番商业互吹,整个都堂内外其乐融融。 众人正说着话,一个穿着皂衣的老吏,忽然凑到韩绛身后,低声说了一句什么话。 韩绛的神色,顿时就僵住了。 「左揆,怎了?」吕公著问道。 韩绛神色古怪的答道:「石得一来了。」 整个都堂顿时安静下来。 石得一,是先帝的贴己人,一直替先帝掌控皇城司。 先帝病重时,曾被软禁。 但后来奇迹翻盘,据说是保慈宫出的手。 自那以后,这个大貂铛就变得非常低调,鲜少出现在人前。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石得一就是目前宫中权力最大的内臣之一。 而且,他还是当朝官家和保慈宫向太后最信任的大貂铛。 所以,这位大貂铛忽然来都堂,肯定是出事了。 片刻后,石得一就被请到了都堂。 「奉两宫慈圣德音,请诸位髃臣,随某入宫议事!」 石得一一进门,就开门见山,宣读了他的使命。 这下子,就不止是宰执们迷糊了。 元老们也都面面相觑,因为石得一用的是‘髃臣"。 这就意味着,连他们也在被传召的范围内。 文彦博忍不住问道:「敢问都知,出了何事?」 石得一看向文彦博,连忙躬身一礼:「奏知太师,乃是官家,见了淮南路上报的灾情奏疏,有感于百姓之苦,生民之难,乃为淮南百姓痛哭涕泣,圣心大伤,两宫慈圣亦同哭之。」 众人听着,只有一个感觉——头皮发麻! 文彦博更是楞了一下,他的眼睛和韩绛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诧异——这根本不是赵官家的路数啊! 怎么看,都像是穿着老刘家的衣服! 下一秒,文彦博的政治敏感准时上线,而他的身体神经,甚至早于他的大脑,嗖的一下就站起身来,矫健的根本不像个八十岁的老人。 眼眶更是瞬间泛红,老泪纵横,面相福宁殿方向,啪的一下就跪下来:「官家仁圣至德,实乃天下之幸,社稷之幸也!」 其他元老、宰执见状,赶紧跟上,纷纷面朝福宁殿一拜:「陛下仁圣至德,天下之幸,社稷之幸也!」 一刻钟后,宰执、元老们,就被带着到了福宁殿。 此时,殿中已经落下了帷幕。 只能看到两宫身影,端坐其中,而官家并不在。 作为平章军国重事,文彦博和韩绛、吕公著对视一眼后,就带着群臣,上前行了礼,问了安。 然后,由文彦博出面,问道:「老臣闻说,官家因淮南灾情而伤心,老臣斗胆,敢请两宫慈圣,恩准臣等拜谒官家。」 帘中坐着的向太后,用略微沙哑的声音,答道:「不瞒太师,我儿方才伤心过度,如今已经睡下了。」 文彦博再拜,道:「愿请娘娘恩准,许老臣等入内拜谒官方圣容。」 这是必须要走的流程。 皇帝在宫中伤心,哭累了,睡了下去。 这是两宫的一面之辞,他们这些大臣必须亲眼看到才能放心。 万一——你们凭侍威灵,借口此事,从此将天子藏在宫中,以此隔绝中外怎么办? 所以,在一开始就不能给人有任何钻空子的机会。 这就是大宋士大夫的觉悟! 天下,乃官家与吾等共 治之天下。 任何可能威胁此事的事情,在萌芽状态,就该被掐灭!消灭! 他们不会给任何人,可趁之机! 帷幕中沉默了少许,显然两宫也被这样直白的要求吓到了。 但,这确实是宰执元老们的权力。 良久后,向太后才道:「太师所请,自是恰当。」 「只是我儿方睡,若进去的人太多,恐惊扰我儿睡眠。」 文彦博自也晓得,该给两宫面子,当即顺着梯子下来:「老臣冒死,请慈圣恩准,老臣以及左相、右相入内拜谒天子圣容。」 「可!」帘中的两宫商议过后,最后给出了答复。 文彦博、韩绛、吕公著,再拜谢恩。 然后,在石得一、冯景等人的陪同下,躬身从一侧的小门,进入福宁殿的内寝。 一入内寝,文彦博和两位宰相首先看到的,就是一副被悬挂在内寝墙壁上的巨型汴京地图。 地图上,贴着很多纸条,每张纸条似乎都对应着一个厢坊或者一条街道、一个市集。 三人连忙低头,不敢再看。 他们被带着来到御榻前,便下拜俯首,依着君臣之礼拜了四拜(文彦博是三拜),然后口称冒死、斗胆云云,起身近前,看了看睡在御榻上的天子。 只见天子面容红润,睡容安详,只是眼角还有少许泪痕。 于是三人躬身再拜,说了一句:「臣等万死冒犯。」 然后才亦步亦趋的退下去。 在退出内寝的刹那,文彦博的眼角,瞥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他的孙女文熏娘,正从殿中一侧出来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