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后的导演周景明面色阴阴沉沉,辛泰连忙倒了杯温水想要递给周景明,周景明却看都没看,一抬眼,锐利的目光便抓住了吊着威亚才刚刚落地的谢知斐。
“别下来了,还得再重拍。”
今天这场戏已经拍了十几遍,从下午两点开拍,到现在已经是傍晚,还没有要结束的印象。
听说还要再拍一次,辛泰频频看向自己腕上的手表,快到他该去接孩子放学的时间了,这要是再拍下去,估计又只能让孩子妈妈去接了。
谢知斐看了眼那些急着想下班的工作人员,压着脾气问道:“周导,刚刚拍的那一遍,又是哪里不行?”
周景明看着镜头里的回放冷笑:“你问哪里不行?就你不行。谢知斐,你到底会不会演啊?”
谢知斐沉默了一下,垂着眼说道:“导演,您说该怎么演。”
“你一会儿被威亚吊上去,表情能不能表现得更正确一点?你是要杀与你不共戴天的仇人,不是和朋友玩剪刀石头布,更何况你还受了一身伤,忍着痛的样子你会表演吗?脸色凝重一点可以吗?能不能不要只板着一张脸扮酷,我知道你长得帅,但你能不能用你那张帅气的脸庞多做一点表情?哭一哭笑一笑,不会死人。”
“但我觉得剧本里的角色内心很坚强,再疼他都能忍住。”
“那麻烦你演出来他在忍痛的感觉啊!”周景明几乎用嗓子吼着说话,“再能忍痛的人,疼痛的生理反应也会有啊!而且你演的这个人,年纪小小被灭了宗,带着病体苟延残喘活下来,已属不易,就这么副被药泡大的身子,刚刚又中了两剑,他还能面无表情地耍酷吗?谢知斐,偶像包袱能不能不要那么重啊!”
“我没有偶像包袱。”吊在威亚上的小少年声音也陡然急了起来,“刚才第六次拍摄时,我做了痛苦的表情,是导演您说不行,我才不做表情的。”
“是要忍痛的表情,不是拧拧眉头就能展现痛苦了,那个角色是隐忍的,他不可能做那么大的表情。”周景明忽然叹气道,“你是不是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痛苦?你从小到大,有吃过苦吗?你理解什么叫忍痛吗?”
见谢知斐答不上来,周景明扶额仰天:“怎么现在是个人都想当演员?我真的服了。”
谢知斐没吭声,但一双眼睛紧盯着周景明,目光流露出几分不服。
不顾辛泰挤眉弄眼让他闭嘴的眼神示意,谢知斐道:“但现在这个角色,除了我没人能演。”
“是,确实是。”周景明气笑了,“但你也应该知道,要不是因为你这张脸,我根本不会用你来演这个戏。”
周景明忽然换了种表情:“我之前看过你演的戏,就你在《这十年》里扮演的那个离异家庭的留守少年,我看了三遍。谢知斐,你毁了一个好角色。”
谢知斐倏地一颤,周景明紧盯着他继续说道:“本来好好的一个能反映不少社会问题、背负了许多痛苦的角色,你演成了什么样子?一个不懂事的青春期小男孩,一个不顾父母死活只顾自己开心,无理取闹的鬼火少年。”
“恕我直言,如果不提升提升演技,你的戏路窄的要死,你只能去演一些漂亮脸蛋,你根本抓不住身处底层的角色到底该怎么演。”
“我对那个角色的理解就是那样的。”谢知斐辩驳道,“他有很多机会可以改变自己的人生,但他都没有抓住。这个角色本身就是不懂事的、不聪明的。如果他足够听父母的话,或者足够聪明,都能走出那个环境,和糟糕的命运抗衡。”
片场一阵寂静。
只能听见周景明咬着牙冷笑的声音。
周景明冷笑了一会儿,表情狰狞,忍无可忍地站起来骂道:“谢知斐,你根本不懂,你根本不懂那些拼尽全力却还是苦苦挣扎的人到底是什么心情,你以为你到了他们的处境境况能好上多少?是,你是天之骄子,你是高高在上,你生来就应有尽有,可等哪一刻你什么都失去了,你就知道你什么都不是了!这个角色我付违约金,我不用你演了!滚!给我滚!”
“不用。”谢知斐牙关绷紧了一瞬,眼眶也红了红,但他依旧尽量抬高着下巴,咬字清晰地说道,“违约金我来付,是我不想和你合作。”
说完,他卸下身上的威亚绳,头也不回地离开片场。
只听“哐当”一声门响,少年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辛泰连忙追了出去。
二十分钟后。
郊外马场。
只听一阵哒哒的马蹄声不间歇地响起,骑在马上穿着骑马装的少年身体压得很低,风吹着他周身衣服,衣袖鼓鼓,风声猎猎,少年一双含着怒火的眼睛正紧紧盯向前方。这一刻的他仿佛是战场上迎战的将军,好像只有越来越快的速度带上的肾上腺素与马蹄重重踏向草坪的颠簸感才能宣泄他心底的愤怒。
纷乱杂沓的马蹄声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
直到一阵寒鸦惊飞的声音响起,马蹄声忽然没入马场旁的一片橡树林中,马匹连同少年的身影都变得看不见。
林间有重物滚落的声音。
五分钟后,马儿悠悠闲闲,从橡树林间踏步而出。
马背上却是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