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安顿时呆住了,心头像是被针卒然猛扎了一下,他惊愕地抬头问道:“江水,为什么会这么想呢?你的学习一直都不差啊,将来考上大学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程江水的脸颊其实挂满着苦涩与心酸。
阳光大道,非是不愿往,只是关山阻隔,无奈断人肠。
责任和理智都告诉她这个早熟的长女,悲催的放弃恐怕才是这个家最好的选择!
她缓缓地回过头来,表情却已换成一副淡然:“爸,你不说其实我也知道咱家是个啥情况,这些年咱家不容易,省吃俭用的,要养大我们四个孩子,还得时不时的接济老家那些亲戚。”
说到这里,程江水心疼地看着白发不觉间悄然显现,岁月的皱纹已然爬上眉角,常年被捉襟见肘的家庭重负压榨着,比同龄人都要苍老一些的父亲,心头一阵阵的怜惜和敬重,连声音都变得哽咽起来。
“你和妈多少年没穿过新衣了?偶尔吃点肉,你们都拔拉到我们碗里,自己躲在厨房里,啃我们吃剩下的骨头渣子,恨不得把骨头碾碎了和水吞下去,妈还骗我说这样能补钙……妈是恨不得把一分钱当成两分来花,衣服是破了补、拆了改,就算是朽掉了也都要剪下来做成一块块的抹布……平常也就是看到了,这段时间妈让我管着家里的账,我才更能体会到这里头的难处。”
程家安黯然地低下头,女儿的话让他心中不禁泛起一阵阵苦水,也带着浓浓的欣慰。
谁说这些孩子们整日都是浑浑噩噩、糊里糊涂的?
他们都看在了眼里,记在了心里。感恩不是说出来的,挂在嘴边的话反而是最肤浅、最虚伪的。
可再怎么样,孩子的前途是至关重要的。
按照程家安的本意,只要女儿有这个心气,那就砸锅卖铁也要满足她的愿望,他可不想让自己的“小棉袄”留下什么人生的遗憾。至于后面两个儿子该何去何从,也只能等到船到码头了再琢磨着如何拐弯。
可千想万念,实在是没想到女儿会如此干脆,直接就拒绝光明的前途,然后又说出这般令自己都汗颜内疚的话语来。
程家安定了定神,劝慰着程江水:“这些都不是个啥!让儿女来发愁柴米油盐,那不是把父母当摆设了么?困难也就是暂时的,咋都能过来,这个你不用愁。”
程江水轻轻地摇了摇头,脸上带着一丝毅然:“爸,我看见了不能装作看不见啊!如果真那样了,咱家会更难的。江河大了肯定是要上大学的,他学习好又爱读书,不上大学太可惜了。翻过几年江海也要上学,将来咱家怎么可能支撑得住三个孩子都上大学呢?”
“哎!”程家安难过地叹了口气,心里一片萧瑟。现实就是现实啊,自己嘴上再强硬,可面对残酷的现实也只能举手投降。
一时间,对自己无能的自责和对儿女的愧疚涌上心头,自嘲道:“这都是怪爸妈没这个本事啊,让你们这些孩子也跟着受罪了。”
程江水眼眶开始有些红肿了,她蹲下来,轻轻地握着父亲苍黄粗糙的大手,噙着泪儿哽咽道:“爸,你别这么说啊,子不嫌家贫的。能有你们这样把所以一切都付出给孩子的爸爸妈妈,对我们而言不是苦,是福啊。”
程家安颤巍巍地伸出手,抚摸着女儿一头乌黑的秀发,看着她那双凄然又决然的明眸,欣慰地说道:“江水啊,你能这么懂事,真是难得啊!可是孩子,懂事是个好事还是坏事还真说不清楚,对爸妈来说是减轻了不少负担,可对你而言终究不是一个公平的事。”
“爸,公平不公平是另说的。既然老天让我当了这个家的长女,那我就得担起这个责任来,妈不就是我的榜样吗?”
程江水声若幽兰的话语里透露着一股不屈的意念,铮铮地说道:“再说了,我就不信考不了大学,我这辈子就要低人一等。”
程家安默默地注视着程江水,他第一次察觉到这个外表楚楚娇弱,玉软花柔的女儿,身子骨里却挺拔着不输于男儿的钢筋铁骨和坚韧经络。
恍惚间,眼前的这个身影,可不就是当年李秀兰年轻时候的翻板么……
路是人趟出来的,可性子有时候也是被路给逼出来的!面对这样的女儿,自己该是欣慰呢还是该痛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