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妈妈。
字字缓慢却用力。
挂掉电话，江春遥只愣神了一秒，就立马起身冲到卫生间，趴在马桶上，将手伸进嘴巴里，使劲地往喉咙深处扣。
指尖穿插触碰喉咙，呕吐声和马桶的冲水声交杂在逼仄狭小的空间内，江春遥眼睛被熏得猩红，泪水不受控制地流出，她看着被水冲走的呕吐物，靠在马桶上失声痛哭。
命运真是荒谬，那次过后，她本来已经打算忘掉过去，跟妈妈一起好好生活。
秦玥这一生都在吃苦，少不知事的年纪被江继明骗到了遥远的异乡，和江继明生活的日子里受尽苦楚。
有次江继明打完她出了门，旁边的江春园什么也不懂，只是被声响吓得大哭，江春遥放学回来，看到遍体鳞伤的秦玥，她气血上头，要去厨房拿刀，哭着咆哮：“我要杀了他！”
秦玥死死地抱着她，在她耳边轻声安慰：“等我跟他离了婚就好了。”
那年江春遥十二岁。
她有时候会恨铁不成钢，暗自埋怨秦玥为什么不勇敢一点，可她忘了，她的母亲曾经勇敢过，只是被年幼的自己绊住了脚步。
她终其一生也不会知道，六岁那年秦玥看着她沉默的一分钟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后来虽然离了婚，但江春园丢了，母女俩流落街头，秦玥又说：“等找到工作和住处安定下来就好了。”
江春遥在学校不管遇到什么都不会跟秦玥说，因为秦玥一天打几份工，她不想让她担心。
后来她上了大学，那段日子很清苦，很艰难，但秦玥说：“等你大学毕了业就好了。”
等江春遥大学毕了业，却被一些陈年往事所累，几欲结束生命，秦玥说：“小遥，你只是生病了，等你痊愈，一切都会好的。”
江春遥在秦玥的陪伴下放弃轻生念头，可就在这时，秦玥被确诊了癌症，需要一大笔手术费。
江春遥眼睁睁看着秦玥日渐消瘦，自己却无能为力，每天焦虑地睡不着觉。
秦玥又说：“没事的，慢慢来，总会筹到钱，等做完手术就好了。”
后来偶然的机会下，她空闲时间写的一本小说在高中老师的帮助下出了版，终于凑够了手术费。
江春遥忙里忙外地张罗手术，可就在手术的前一周，秦玥被车祸带走了生命。
那天她正在医院里等着被叫号——前段时间一直在处理这本书出版的后续，因为是第一次，她不熟练，处理得手忙脚乱，饭也没好好吃，身体出了点问题。
就在被叫到名字的瞬间，她的手机突然响起来，是秦玥。
她刚要按下接听键，那边护士就开始催了。
江春遥想着一会儿弄好了再打过去，于是挂了电话。
出来的时候，她拿着手机拨通了秦玥的号码。
医院门口突然响起慌乱的脚步声和救护车的声音。
江春遥连忙让到一边。
人群推着一辆担架从她的身边经过。
擦肩而过的瞬间，她听到了秦玥的手机铃声。
从担架上传来的。
明明旁边的人声那么嘈杂，可江春遥耳朵里却只剩下那个熟悉的铃声，尖锐刺耳，一下下抓着她的心脏。
手机从耳边缓缓滑落，她呆滞着转头朝担架上看去。
入目竟是熟悉的脸和鲜红的血。
情绪的崩塌只在一瞬间。
江春遥尖叫着跌跌撞撞跑过去，哭声难抑，几近崩溃的边缘：“医生！医生……求求你了，救救她！救救我妈妈——”
心脏像是要跳出胸腔，猛烈敲击着内壁，一阵阵刺痛从胸口处传来，江春遥差点失声：“救、救她，救我妈，我已经筹到钱了，我妈可以做手术了！她下周就做手术！”
这是江春遥第一次在人前这样失态，她不顾周遭眼光，理智全失，跪在地上，发着抖的双手拉着一个护士的衣角，声声泣血：“求求你们——我有钱！我有很多钱！求求你们救救她！”
到最后，她已经不知道是在跟谁讲话了。
“我只剩下她了，我只剩这一个亲人了啊！”
担架推进手术室，江春遥膝行两步要跟上去，被门口的小护士拦下了。
手术室上方的灯亮起，小护士想把江春遥拉起来，但被她拒绝了。
她就这样跪在门口的角落，面朝墙壁，额头抵在墙上，手指神经质地在地面上扣，浑身颤抖，在心里默念着神明保佑。
江春遥受过教育，她知晓这世间并无鬼神，但倘若医学救不了她妈妈，那她宁愿相信会有神明显灵，降福于秦玥。
煎熬漫长的三个小时过去，江春遥的膝盖由酸转麻，现在已经毫无知觉了。
手术灯熄灭，门缓缓打开，江春遥有应激反应似的，刷一下直起身，她刚要站起来，就见门内推出病床。
而病床上的人已经被白布盖住了全身。
医生摘下口罩，满脸遗憾地看向她。
江春遥在一瞬间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凝固了，有那么一刻，她产生了个错觉，好像死掉的人是她。
两行滚烫的眼泪从脸颊滑落，江春遥闭上眼睛，偏头不敢去看秦玥离开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