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下乡的第一天,和回城的前一天,那个地方也没有多少的变化,几年的时光,只增长在人的身上。
乡下不缺人,实际上城里也不缺人。
跟农村比起来这样繁华的城市,却容不下越来越多成长起来的城里人,所以他们需要到农村去。去建设农村?不见得,更像是打着幌子去吃农民田里的粮食。没有他们那些田地里的粮食照样会长出来,至于作为“知识青年”在乡下当老师的人又有几分。心里有着迫切想要离开乡下的愿望,教授给学生的又是什么样的知识。
诋毁生养他们的土地么?
某一时刻胡飞飞以为眼前的一切都不太真实,担心眨眼过后,回城只是自己的一场美梦。要说三班倒的日子有多好过,其实也不至于,在棉纺厂工作,算得上是重劳力的,来棉八厂的第一个月里,还有同志在工段上晕过去。
可是……真的不愿意回到乡下去。
眼下的难熬是难熬,身体上没有轻松,依然会觉得疲惫。这样的疲惫是有价值的,当拿到工资拿到补贴的时候,当热腾腾的饭菜入肚的时候。付出的都是有回报的,在这个时候才能够再一次听进去那些光辉的句子,那些跟家国建设有关的豪言壮语。
跟陈柚不一样,在乡下的时候,她没有当过代课老师。家里头的那点补贴一个月有一个月无的,并不足够她在乡下无忧,不能够跟一些知青一样不把队里的工分当一回事。能够进入棉八厂累是累了一些,但空气都是甜味的,上夜班多拿两毛钱胡飞飞也是乐意的。
这会儿瞧见陈柚,胡飞飞脑海里就只剩下漆面暖壶。
这……得一个月都上夜班才成。
自诩铁人的胡飞飞也没有这样的决心,到底还没有掉进钱眼里去。
在工资发下来之后,想要多一点再多一点钱的劲,其实是在减退的。
不是在乡下的时候。
不是看天吃饭的时候。
在工厂里当工人,上一天班有一天的工资。
见识过人们的窘迫后,很难不珍惜眼下的日子。
多少人期盼着的,多少人中梦中的美景。
在自己的工位上熟悉后,几乎每天都是一成不变的工作,最多就是调调班工作的早晚有点变化。几乎每天都要上班,睁眼就要去工位上,吃饭的时间都是挤出来的。这段时间跟胡飞飞设想中的回城是不同的。还在乡下的时候,胡飞飞挖着地、两眼冒花,脑海中记挂着的就是城里的工作。
当她的心还在跳动,回城就是她的执念。她渴望着有一份工作让她脱离乡下付出和回报不平等,她奢望着到沪市去......
一切希望成为现实,包括奢望。
一路上胡飞飞跟自己说过无数次——
回城后胡飞飞少有提及乡下的日子,克制住自己的思维,对过去的日子绝口不提。不至于一遍一遍诉说乡下的日子,既不乐意将过去贬低到不值一提,更不乐意将热血沸腾掩盖住那些难以言喻的遭遇。突然的、声带失去了作用,在所有的事情上或许都能提说几句,单单在下乡这件事上,成了哑巴。
宿舍里也只有陈柚能够明白她的感受,却也不能够真正感同身受。她与她都竭力生活着,同样的向上,却是不同的两个方向,谁也不能够说谁是荒度人生。胡飞飞已经二十岁,摆在她眼前的人生大事是婚姻,而非是学业。
范积极的年纪更小,但是乐意给范积极介绍对象的人,比给胡飞飞介绍对象的人要多。
已经成家的陈柚所烦恼的事自然会跟胡飞飞不同,在不久之前胡飞飞还问过自己为什么女人一定要嫁人的话,城里两个月的生活完全改变了她的思维,胡飞飞想要一个家。
一旦人有了结婚的念头,突然就成了朵会过季的花。
平日里话就多的范积极,这时候提议等发了工资大家伙一块在外面吃一顿:“我馋南弄的烤鸭很久,路过的时候,香味追着我几条街。”话还没说完,范积极就咽了咽口水,“好了好像又闻到烤鸭香。”
那蜡红色的烤鸭自然香,卖烤鸭的店自然也是国营的,但是师傅的手艺却是祖传的,价格高昂的烤鸭有时候想买还买不上。
南弄的烤鸭陈柚也晓得,就是前几天的事,大虎给凤莲送了半只烤鸭。这事自然是范积极说出来的,范积极的重点是在那半只烤鸭上的,她大言不惭要是有人一个礼拜让她吃上一只烤鸭她就给那人当媳妇。
范积极说出口的时候没多想,陈柚随口一算说范积极是有大志向的人。如今的工资是透明的,按照级别换算,要供范积极一个礼拜吃上一只烤鸭的人,得什么级别的。
多少得是厂长夫人。
范积极想来想去得怪自己的爹不争气,没让自己成为厂长女儿。
宿舍里的姑娘笑成一团,范积极降低了标准一个月一只烤鸭也不是不成。
“不等你的有情郎?”
血气充上范积极的脸颊,她将发热的脸蛋压在陈柚的肩头对着另外两个人道:“有完没完,还有完没完!”
感受到范积极的虚张声势,陈柚也忍不住带着笑,这下子范积极是连个躲的地方也没有了,索性从陈柚的身后站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