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都要不懂事。”五六岁的孩童这样闹,都是要被人觉着是一个不懂事的被惯坏的孩子。杨可琳那样大一个人,要是杨家真的对她不好那也算是出口恶气,但是……郭春雅对杨可琳是真的没话说。
杨可琳争的可不是感情上的好不好,她去年闹闹到最后平息的还不是郭春雅撤出来的账单,甚至到了邮局去。
要从感情上说“子非鱼”,人人都能说出个道理来,但既然争的是物质上的不公,郭春雅对杨可琳是真的没话说的好。
这都是看得见的。
又不是住独门独户,院门一关家里头的事情别的人都不晓得。家属院的筒子楼没有多大的隐私可言,家里头吵架声音大一点,楼下都能听得见,更别说隔壁邻居的。
今天摔个碗盆,明个全厂都晓得。
在筒子楼里要装个好后妈真是不容易的。
再说对自己的孩子好过别人的孩子,外人其实不会去管,连说都不带说的。只要不是虐打孩子,外人都不会去管别人的家事。
十年如一日的,那都不叫好,什么才是好。
那如果叫作装,这世上什么才算是真。
家里头的布票紧着杨可琳用,每天上下学、周末出门玩耍,人出门天天都是要穿衣服的,这都是看得见的。
上山下乡这些年火热进行,甭管乡下的青年们日子过得怎么样,留在沪市的青年大都是有工作的。进入七零年,结婚的城市青年,个个都是五六十年代令人羡慕的双职工家庭。刘月美陈庆牛不是进入七零才结婚的,但小两口也都有一份正式工作。
刘月美六六年进入棉二厂工作,次年结婚生子,那时候看上的就是机床厂盖了新楼要分房,两个人一领证就申请,运气好那一次就分到了一间房子,十六个平方。
夫妻两个都是工人,又分到房子住,他们两个的日子还算是有滋有味。每个礼拜餐桌上都能够瞧见肉,但是在衣服上,还是很难称心如意。
刘月美结婚前连毛呢大衣都不认识,结婚这样多年,也就结婚时陈庆牛给她买了一件毛呢大衣。一件毛呢大衣一百多块钱呢,结婚前她是没钱买,结婚后是精打细算过日子舍不得买。
杨可琳夏天有布拉吉,冬天有毛呢大衣。
刘月美有了孩子,更知道郭春雅对杨可琳的好,那是装不出来的。
怎么可能是装出来的?
她买一条布拉吉都能开心好长一段时间,都要她半个月工资。
她跟爱人一个月收入八十块钱,伙食费四十来块钱,算上男人抽烟的钱,四十五块钱,寄给父母十五块钱,一个月就二十块钱灵活开销。衣裤、鞋袜、煤油、纸笔……要花钱的地方是零零碎碎,想都想不完。
就光吃上头的也没算完,水果得买吧?小孩的零嘴不能一角也不花吧?
有时候还会跟同事下馆子吃一顿。
得亏陈庆牛不怎么喝酒,不然……这钱就更不经花。
一件布拉吉二十块钱,是一个人两个月的伙食费。
杨可琳去年的那场闹,根本站不住脚。
是害人害己。
害了当时在乡下的陈柚,害了后来郭春雅的工作,也害了她自己的名声。
“那时候她闹,别人也不都是瞎的。”当时的动静不小,事后也有人在讨论杨可琳这个人自私霸道的性子,“不过……她现在成了大学生。”
“月美,家里头有客人啊?”
弟弟过来看潘大姐,拎了几条鱼,她选了条小的给刘月美拎过来。刚探进半个身子,就瞧见那张桌子前坐了另外一个人,是个俏丽的背影,“我给你拎了条鱼过来,刚杀好盐都给你抹过。烧的时候洗一洗就行,这是……”
女生站起来转身,只见她的头发全部扎起来,额前的刘海也被用黑色发卡夹上去,露出光洁的额头。
潘大姐:“长得真漂亮。”
“可不是,是陈家长得最好看的,堂的表的都没她会长。”
陈家。
她有印象了,这不就是郭春雅那个亲闺女。
哎呦!
当年潘大姐没见过陈群星,却也晓得陈群星那是机床厂长得最俊的,长得好看又有本事,十六岁就进了机床厂,那时候还是解放前机床厂也还不叫机床厂。
说他俊是因为他走得早,三十出头人就没了,那留下的照片也是年轻的时候。潘大姐瞧过,一个词怎么说来着——
鹤立鸡群。
看过照片的潘大姐想不明白,跟陈群星过过日子的女人,怎么还能瞧上杨大勇。也不是说杨大勇长得抱歉,但是……方方面面都有差距。
陈群星要是还在,那就是机床厂的高级工。
拿多少工资那都不是最主要的,而是一个有能力的高级工人能给厂里带来多少好。
又能让多少人学到本事。
八级工,令人仰望的存在。
企业改制,工人定级的那年陈群星二十七岁,八级。
潘大姐听说陈群星,是十年前,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人提起陈群星。厂里的八级工荣光无限,也不耽搁陈群星被人遗忘。
瞧见陈柚,潘大姐才恍惚,那样一个人原来真实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