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罂的生魂在海水里飘着,一直往下沉,沉到海底。
越到深处,海水越冷。
她试着蜷缩起身体,冷到快神志不清时,身上骤然一暖,手指渐渐有了直觉。
意识回笼后,她的脑海里莫名浮现了一副陌生的画面。
那是一只张开的蜃壳,里面盘踞着一条青色小龙,旁边守着一个看不清五官的青年男子。
男人穿着墨绿色的衣袍,衣袍是由柔软轻薄的鲛绡织成,上面蹙着金泥,波光粼粼,闪烁耀眼,很像她的龙绡绿霞锦。
然而这个青年男人看不清五官相貌,只听到清冽如山涧流泉的嗓音。
他看着蜃壳里的小龙说:“我已为你找到合适的人族躯体。”
小龙幻化出人形,从蜃壳里坐起,是个玉雪可爱的小姑娘。
她仰起一张天真的小脸,问道:“爹爹,是不是有了人的躯体,我就可以像人一样了?”
男人温柔地抚着她的额头,“当然。”
小龙又问:“那我可以住在人界吗?”
青年没有立即回答。
他沉默了片刻,幽幽道:“要和人族保持距离。”
男人的声音飘渺幽远,不知飘去了哪里。
那股瘆骨的冷意又回来了,冰寒的海水渗进嘴里。
季罂感觉比先前还要难受,身体哆嗦得更厉害了,但她四肢僵硬厥冷,根本动不了,只是随着海波往深渊里掉。
就在她意识快要消失时,海水里伸出一只手,托着她往上,游出了浮游海。
从海水里出来,季罂躺在海滩上,粗喘着气缓缓睁眼。
适应了天光后,终于看清救她的人,“是你啊……”
典乐翊还似她先前见到的雍容清贵,只是形容更为憔悴落魄了。他没有说话,只是拧着衣袖上的水。
海岸上不见阳光,阴绵绵的,是海水的冷意,妖雾的煞气。
地上升起火,烤干了两人的衣裳。
四肢恢复暖意,她被裹进斗篷,背在了背上。
季罂睡了好长的觉,醒来时都走了好远的路,远到连山和海都已看不见。
又走了好久,他们进了一家客栈。
为了吃饭住宿,典乐翊将那把镶了玛瑙的佩剑换了钱,请店主婆帮季罂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又亲自喂她吃了一些食物。
晚上他把床给季罂睡,自己合衣在凳子上将就一宿,等到天亮又继续背着她上路。
每日都是如此。
他很少主动说话,在客栈休息也总是一个人发呆。
刚开始季罂还会和他说几句,后来觉得这人好生沉闷,便很少再开口,而且她脑子里除了吃就是睡,至于他要去哪里,要做什么,她一概不想关心。
但在外人看来,她不声不响的,给吃的就吃,让睡就睡,还总是被背来抱去的,似乎是个行动不便,脑子还有问题的年轻姑娘,因此看她的神情多是怜悯。
季罂也没有不适,反倒觉得替她省去了许多麻烦。
*
就说耀晴从帝星垂的手里逃脱后,循着气息,一路追到南部诸国。
气息已经越来越近,但是当他快要接近的时候,那股气息却突然消失了。
消失得触不及防,一丝一毫的痕迹也没有留下。
没有气息的指引,耀晴失去了方向,糊里糊涂地进了鲛珠城。
这座临海的城镇以盛产鲛珠为名,他在途中遇到不少贩卖鲛珠的商队,据说是要运去王畿献给天子,或是卖给□□世族的贵人们。
但不只是鲛珠,还有铁锁拴住的美貌鲛人。
耀晴的眼睛窥到车中物什,清楚地看见养在水缸里的鲛人。
美貌的鲛人是被人族诱捕上岸的,被迫离开海域后,神情哀恸,不住悲泣,眼泪化成了一颗颗鲛珠,商人就将这些鲛珠封存在在宝匣里,又是一笔财富。
海域里鲛族,一直是在天魔的庇护下生存,绝不会来到人界,怎么会有鲛人被人族大肆贩卖呢?
耀晴用魔族密语问车中鲛人。
鲛人说:“鲛人宫的结界破了,人族入侵了海族领域。”
原来是结界破了。
他蹙眉道:“结界乃魔父所设,便是魔父陨灭,也不会轻易破解,如何会破?”
鲛人黯然低头,仍是垂泪,没有回答。
商队的镖师发现耀晴行为古怪,还自言自语,纷纷按住刀剑,呼喝他赶快离开,否则便要大开杀戒。
耀晴仍站在原地,根本不为所动,那些镖师顿觉被他挑衅,拔剑来刺。
耀晴目光一瞬,猛地跺脚,锋锐的魔气如利箭射出,商队的人尚不及呼救,便如砍倒的菜,纷纷倒在魔氛中,七窍流血而死。
他掀开车门,几步踏入车内,扯了宝匣上的布罩住鲛人,将其背起。
“我送你回鲛人宫。”
鲛人颤抖着,目光却警觉冰冷,“你是罚罪的手下?”
“如果是呢?”
鲛人硬气道:“那我宁愿被卖去王畿。”
耀晴冷笑,“先前哭哭啼啼,现在倒是有骨气了。”
他背着鲛人,朝海域方向走,“鲛人王就任由你们被人族欺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