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开始发放粮食时,萧临义派人在官府大门前支了两口大锅,将部分米粮熬成稀粥,又准备了些现成的糙米窝窝头分给流民当晚饭。
至于邬谌带来的粮食,一户分两袋,人口多的再多分些。萧临义怕不够,又从自己的私库里拿了几石来。
邬谌特意让出一边给三兄弟,邬斯衡负责施粥,邬施琅自然是扛粮食,邬施礼负责分发窝窝头。
邬施礼本来是不太愿意的,流民井然有序来领时,他没给什么好脸色。
窝窝头按人头分,一路顺顺利利的,直到看到一个形容狼狈的妇女后,他犯了难。
这个妇女前后背着两个还在哺乳期的孩子,手边还拉着个小的。他犹豫片刻,还是只递了两个出去。
妇女连声道谢,两个窝窝头连她的手心都占不满,她却朝邬施礼深深鞠了一躬。
脏乱的发丝上还落着未化的雪,她一言不发的往后走。
“等一下。”
少年突然喊住她。
妇女刚回过头,又有两个窝窝头被塞进了她手中。
妇女愕然,只见少年垂着头整理窝窝头,简短道:“按人头分的。”
不轻不重,却被一旁施粥的邬斯衡听得完全。
沈云降躲在李琡身后,也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她也看见了妇女眼含泪意,佝偻着腰远去,行走在刺骨长风里。
从这之后,邬施礼显然上心了许多。
待半个时辰都没有流民再来领粮食后,今日的赈灾算是完成了。萧临义已经为他们打扫出了几间厢房,晚席简陋,沈云降竟尝出了几分家中的味道。
直到酉时,天边残阳已散,丹阳县里亮起万家灯火。经过三月的修缮,部分商铺已经能照常开了,晚上也还算是热闹。
邬谌带着邬斯衡与萧临义一同将此次赈灾记录在册,李琡要帮着和县衙里的夫人一起打点吃食,没空再带沈云降去逛街。
而沈云降也没有那么迫切,一旁的邬施琅破天荒与李琡说,要和邬施礼一起带她去玩。
李琡本就认为邬施琅和沈云降关系好,笑着同意了。
但沈云降和这两兄弟走在一起,却是极其不自在的。他们自顾自往前走着,挤在拥挤的人潮里,沈云降个子小,跟着很吃力。
她的视野很狭窄,以至于那两兄弟走的更快时,她只顾着目光追寻他们的身影,忘记看脚下的路。
“噗通”一声,她前扑摔倒在地,藏在袖中的鸳鸯钗从她眼前滑出一段距离,又转瞬间消失在无数漆黑的脚步之中。
顾不得吃痛,她挣扎着爬起,忽然有一只手扶在她的手肘处。
她抬头看去,是个少年人,一袭紧袖黑衣,戴着半副银质的面具,对她笑,“伤到了吗?”
沈云降摇摇头,飞速说了句“谢谢”,抬脚便要往人群里钻。
那人却将她的手腕拉紧,待她不耐地回头,珠光闪烁在他指尖。
少年手中拿的正是那支鸳鸯钗,道:“这个是你的吗?”
说这话时,他眼中闪着希冀与期待。
邬施琅和邬施礼很快找了回来,沈云降认真和他道了谢,便跟着那二人走了。
少年驻足在原地,看着逐渐消失在人流中那片飞扬的裙裾,弯起的唇角慢慢平了下去。
一处避开所有流光溢彩的巷子里,少年对一个披着黑衣斗篷的男子作揖,道:“少主公,那位确实是小姐,那两个少年都是武安侯府的人。”
斗篷男子道:“她无事就好。”
“武安侯夫妇的确是可以托付的人,”少年的神情松快了些,“小姐一定能平安长大的。”
小巷内光影晦暗,两人的身影皆没入暗处,鼎沸的人声也难以参透。
“嗯。”
*
“你们知道回去的路吗?”
丹阳县的街道四通八达,他们已经不知道穿行过多少条了,沈云降的方向感向来薄弱,忐忑不安起来。
邬施琅看了看邬施礼,拍拍胸脯向她保证:“当然了,有我们在,你大可放心。”
再往前走一段,邬施礼突然对她道:“我们要去那边买个东西。”
沈云降顺着他的手看过去,是一处挤满了人的糖酥铺子。
“那边人太多了,我们很难顾及到你,你在这儿等着,我们买完来找你。”
邬施琅道。
糖酥铺子被百姓围得水泄不通,沈云降一路走来,早已被人海挤得头昏脑胀了,于是轻轻颔首。
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一个十字街道口,这边开门的铺子少,人流稍微稀少些。
沈云降指了指旁边一根雕花的朱红色檐柱,站在楼梯上,对他们道:“我在这里等你们。”
那两人答应后,飞快往糖酥铺子那边走去。
沈云降坐在楼梯上,斜靠着檐柱歇脚。她一抬头,便能看见街道两旁屋檐间的夜色深重,星光缀在夜幕里。
太过无聊,她便数起了星星。
不知过了多久,她嘴中默念着的数字愈来愈缓慢,眼皮沉重起来,意识逐渐涣散。
直到这条街上最后一盏灯熄灭。
沈云降蓦然惊醒,下意识望向糖酥铺子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