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金府的大门,柳夏一把被喜乐抱住。一早醒来不见了柳夏,整个沉书居都急疯了,又在他耳边道,二丈夫也没去请安,大家……忽然二丈夫房里闹起来,叽叽喳喳,好像几千只鸟一起喊叫起来。
二丈夫这几天身体一直不太舒服,夜里呕起来,挨到白天请了医生,原来是有喜了。
真好啊。老太太道,金府第一个怀孕的男人。当年是她怀的她们母亲,她们母亲也怀的她们,她们都差些运气。俗话说,孩子是自己的好,可怀孕是别人好。
二丈夫所住的逐日轩里不断来人,层层叠叠像花瓣,不断绽开。花蕊的位置本来是二丈夫,夫人来后,就是夫人了。大家只在想到即将到来的婴儿时,才向他投掷一点关注,话题旋即又回到夫人和金府的将来上。
傻不傻?还跟着鼓掌。大丈夫按住柳夏的手腕,他居然在第一批贺喜的人里。往后我们怎么办?计划全落空了,金府长子出自二房,难保以后不父凭子贵……大丈夫不敢往下想。所以他看到那么兴高采烈、真心实意的柳夏时尤为生气。
而柳夏差点笑出声,这个孩子是打开禁锢他枷锁的钥匙,是他奔向自由之路的引路人。
既然他入赘是为了生子,现在已有人率先完成这个任务,那意味着他可以……
远走高飞?门外传来立地的声音,她举起手里的酒壶,恭喜恭喜。
认错人了吧。大丈夫道。
在那儿呢。
立地,没错,就是恭喜他。
柳夏手作杯状,隔空共举。没人懂得他们的快乐,使他们有一种共犯的心情,以眨眼干杯。
老太太一句话吹灭了他们刚燃起的希望之灯。
多子多福,二丈夫怀孕,他的职责,该你们替他分担。
我还盼着我们金府双喜临门,三星报喜呢!
老太太用护甲敲了敲柳夏的手背,这已是莫大的荣耀。经历过上一个时代的老太太,还带着对男人的极端厌恶与不屑,她的屋子的周围三尺内是严禁男性靠近的。男仆有事得由女仆一层层传话才能带到。这次让她破例,看来是真的很高兴。
希望二弟一索得女。大丈夫说。
哼。老太太兴致过了,又恢复了平时的冷若冰霜。大丈夫和柳夏便跪安了。
不用看,脚步声也能听出二人的失落。
怎能不难过,为她带来幸福的不是我。大丈夫说。
你还有机会获得幸福。而我……
在柳夏眼中,落日像一个溺水的人,斜阳的余晖似没顶前,他挣扎的指印。
大丈夫的笑好似脸上裂开的一道伤口。我才是更多地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我说过,你是年轻的我吧?
我不是,柳夏说,我缺了你心中蕴含的爱。
爱是很容易培养的。它像指甲、头发,会自由生长。难的是停止这份爱。
即使夫人嫌我年老色衰,不再来看我,我还是每天准备着,还专门学了推拿。想不到吧?我想夫人一人支撑一个家,身心俱疲,如果她不肯把心交给我,我起码可以为她的□□解忧,也好。
她来过吗?
我会一直等下去。我想夫人看见我,永远是打扮妥帖的我,玉树临风,温文尔雅的我,虽年华不在,但时间浪潮带走的,回潮时也会送还一些。
柳夏从仆人那里听到的一些传闻,这时不知不觉问出口,听说,夫人是用你的赘妆,令金府起死回生的,真的吗?
真假有什么重要呢,重要的是,当时我们相爱。
大丈夫说。
她要的一切我都会给,所以,不能给她一个孩子使我备受煎熬。所以我找到了你。求你了。这是她的心愿。也是我的。
那样你就会幸福吗?
夫人高兴我就幸福。
伟大。
不,只是真正爱上一个人的普通表现。这是陷入爱情里的人最平凡的表现。你也会这样,原谅所有一切,只因这世界有她在。
大丈夫被心甘情愿扶回去了,柳夏红红的眼睛,倾着身子在池塘里抓鱼。红色的,黑色的,黄色的鱼,穿过他的指缝遁了。有时候,本以为这次抓住了,一伸手,竟还是空空的。
多像他的命运。酒灌进肚里是辣的,从眼睛里出来却是咸的。
这么喜庆的日子,您为什么不开心?长生的声音。
看来立地也在附近,他赶紧背过身把泪擦干净。一转身,果然看见立地和长生拿着网兜和萤火虫罐子从石桥那头走来。
她停住了脚。莹莹的斑点一闪一闪,她脸上那么悲伤的神色。想必她也知道了。
可他还是想问清楚。我离开,或是我留下来生了孩子,哪个你更高兴?
她答了后者,那样姐姐,很多人都会高兴。而心里想的是,我哪里有替你高兴的资格?
好,为了你的幸福。他将壶里的酒全灌进喉咙,踉跄而行,错身而过时撞到了立地。罐子倒了,萤火虫飞了出来。斑斑点点,像星星的泪,像她帮他逃走时,他做的一场梦。
柳夏带着一身酒气闯进了凤临楼——夫人所在的地方,既然是大家的希望,既然所有人都会幸福,那为什么要犹豫?
立地怕他失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