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同宜纸手里端着的水最终被倒进了垃圾桶,在杨砳抬手去接之前。
“今天下午没课吧?午饭给你送到公寓。”杨砳的神色很快恢复如常,他把双手插进口袋里,没等宋同宜回答就转身离开了。
宋同宜坐在会客厅的沙发上,开始思索现代艺术博物馆的门到底朝哪儿开,她发现自己也不知道,她真的分不清南北西东。
乔十邀请过她几次一起去现代艺术博物馆看看,有时候甚至会在半夜两点钟兴奋地打来电话,告诉她那里的某幅馆藏堪称神迹。但她太忙了,她自知天分有限,现在顶多算一个心理学学者,心理学学者和心理学家的之间距离要靠她夜以继日的努力来缩短,所以她一直没来得及答应乔十。
“他好像没听懂,宋小姐。”
乔十靠在会客厅的门边,穿一件卷了边的黑色大衣。他一直知道自己的母亲会有所行动,但她的执行速度还是超过了他的想象,对于现在这个阶段的他来说,从床上爬起来,再打车来到市中心,走进宋同宜的学校,每进行一步都要用尽全力,他不知道这由什么因素导致,是大脑里的某种神经递质出了差错,还是体内某种激素又不对劲,抑或是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理因素。它总是像这样突如其来。
当他站到她的办公室门外,看到她母亲拂袖而去,又听到杨砳的声音,他突然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不是体力消失,而是他的脑子,突然没有了控制躯体的力量。
对她扯出一个微笑都很艰难。
“但是我听懂了,”乔十假笑的时候左边脸颊的酒窝会消失,“就算我听懂了也不能抹平这种不一样是不是?”
他顶着一头乱发,下巴缩进高领毛衣里,缓缓说道:“宋小姐,对爱人的期待和对朋友的期待是不一样的。”
他从来都知道,人类对更加亲密的人往往会有更高的要求,就像他对母亲的期待和对照顾他的女医生的期待是不一样的。
对于医生的一点点关心,他就能心怀感激,但对于母亲,他希望她能懂、能相信、能爱。
“乔十,我很抱歉。”宋同宜坐在沙发上,只能对他说出这一句话。
“该道歉的是我。”乔十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巾给她递过去,想让她擦擦手上的水迹,“很抱歉把你拉入我混乱的世界。”
“这不是你的错。”
“如果是我的错就好了,起码这样我还能知道改哪里。”可他知道不是他的错,他一直不懂为什么喜欢画画在他母亲眼里就像犯罪一样严重,他无从改进,所以他只好把自己的一切当成原罪。
宋同宜很想告诉他,他并不是他们家里病得最重的那个,但她知道,没有一个儿子会乐意让自己母亲本就不太好的形象雪上加霜。
沉默间隙,她想要去接过那张纸巾,她还没有伸出手,就被几名警察打断。
警探走进来站在他们两人中间,块头顶宋同宜两个大。上次她和警察对话,警察和颜悦色地把她差点儿被抢走的电脑还给她。她眼前是和上次一样的警徽,警察这次只说她和一桩儿童自杀案有关,要她配合调查。
宋同宜的眼皮跳了两下,霍普本来今天应该去做第一次心理咨询的。
警察说,如果调查属实,她的罪名将会是非法执业。
宋同宜和警察走的时候,她看着情绪低沉的乔十,说出了对朋友的嘱托:“要好好吃药。”
乔十突然明白了这次他倒在床上起不来的原因,那些黄色的、蓝色的药片,他不知道这次是忘记了哪一颗,加重了他脑内的化学不平衡。
乔十看着宋同宜的背影,集中力气给他母亲打了一通电话:“你要对她做什么?!至于把警察找来吗?”
对面的斯宾塞夫人中气十足地回击:“你又要把什么罪名安在我头上?要找警察的人是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男人,你看上的女人不知道到底吊着多少个男人才能支撑她的生活。你以为她买你画的钱是哪里来的?说不定是其中哪个男人气急了找来了警察!”
乔十挂掉电话坐在地上,如果可以,他现在只想躺在床上,直到时间带来情绪的变化,然后把他带进另一种角色。
他只能在情绪高昂的时候才能来找她,他甚至不能为她请一个律师。一个潦倒的画家,卡里的余额不足以支付高昂的律师费。
乔十站起来,向楼下走去,他知道杨砳出门时看到他了,杨砳只是瞟了他一眼,然后就回过头去,风轻云淡地下楼,仿佛刚才那个幼稚地比较宋同宜到底对谁更好的男人不是他一样。他知道杨砳不会走,虽然他和杨砳见面的次数不多。
乔十第二次见到宋同宜的时候她已经摘掉了手上的婚戒,他有点疑惑到底是什么样的蠢货才会放弃她,不过他为这个男人的愚蠢而窃喜,他以为自己终于有机会,没过几分钟他就见到了他心目中的蠢货,杨砳在他面前揽过宋同宜的肩,之后又追到他面前接她回家,像一只开屏的孔雀。
他才明白杨砳其实也不算太蠢。
乔十打车到宋同宜公寓楼下,果然在路边看到了杨砳。他递给杨砳一张写着警局地址的纸条,只能让他去做那些自己没办法为宋同宜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