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便忽然想起了舞部;《白纻》舞上阿秋本是唯一主角,却设法令孙内人和薛红碧成为最终的压轴;演出时当先作出抉择压制魔音,令白纻的完整性未被破坏……
一个人的本性如何,看她做过的事,远比她说过的话更可靠。孙内人久经世事冷暖,又如何不懂看人。
阿秋惶恐,再拜道:“内人……”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孙内人再瞧她一眼,道:“还不改口叫师父?”
舞乐艺道亦有师徒传承,但这情谊便不是普通传艺,而是与父母相同的再造之恩。弟子可以沿袭师父的艺名,继承师父的人脉与声望,作为今后在舞乐道生存的根基。
阿秋立刻道:“师父!”
心中却是百感交集。
她入宫之前,在世上只有一个师父,那就是风流儒雅的兰陵堂主万俟清。但现在,又有了第二个艺乐道的师父。
顾逸曾说过褚元一也曾教过自己“风雷斩”,但阿秋隐约还记得,幼时的自己,还叫过另一个人“师父”。
只是已经都忘记了。
孙内人面容终于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微笑,平静地道:“我这个师父没什么可以给你的。但我终于将乐府的守护传承下去,此生无憾。”
阿秋直至此刻,方觉得孙内人神情不对,骇然道:“师父你做了什么?”她眼尖,立即注意到神案之上,除了香烛之外,还倒着一个小小青绿瓷瓶。
阿秋身为兰陵“谪仙榜”首席刺者,亦是用毒的大行家。此刻见孙内人唇色渐渐青黑,显是中毒症兆。之前阿秋没有发觉,是因为孙内人多数时候以背相向,并未让她瞧见自己面色。
阿秋大惊上前,已顾不得暴露身份,上前疾忙点住她数处大穴,护住心脉,以掌按住孙内人后背,欲以内力催出毒素。
孙内人平静地道:“昔年宫乱之前,我曾向宫中医者求取毒药,心想着若有万一,可以自戕。没想到当年没有用上,此刻却用上了。”
阿秋凝神运气,断然道:“师父你不会死的。弟子会为你设法。”
孙内人脸色转成苍白,显然在忍痛,道:“黄朝安无非要的是我的命。这些年来,他在舞部做的那些事,只有我从头到尾知悉,如今舞部声势渐隆,”
她抚摸着阿秋的鬓发,深深道:“又有了你这位御前可以说得上话的典乐,他再不敢轻易染指,只要除去我,便不会再有人翻他的旧账,而舞部亦会从此平安。”
紫衣晃动,却见钟离无妍已闪身而入。
孙内人曾说,香烛并燃,便是召唤钟离无妍这位舞部前辈。她到这里时,只点了香,但阿秋一到,立刻察觉她是有重要事情交代,并将蜡烛也点燃了,正是为了请钟离来做个见证。却没有想到,让她见证的竟然是生死托付。
钟离的重纱面幕下不辨喜怒,声音淡淡道:“你就这般自己一身一人担了所有事,留下我们老的小的在阳间,你觉得我们活着就能安心么?”
孙内人勉强还想起身,道:“前辈……弟子无能,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阿秋已然急得满头大汗,凭她怎样运内力寻索,却找不出孙内人所服之毒潜伏在脏腑经络何处。而钟离无妍却似与己无关般,只是冷眼瞧着,不发一词。
阿秋眼见孙内人奄奄一息,急得快要哭出来,向钟离无妍道:“钟离前辈,你可知这是什么毒?我无论怎样都试不出来。”
阿秋一生用过、炼过的毒至少百种,却对此毒毫无头绪。
孙内人这时剧烈咳嗽起来,一口黑血喷在神案之前。
钟离无妍冷冷道:“小阿秋,就算你此刻救得了她,黄朝安一会提她,还不是要她去死。都是死,莫若死在这里,至少还干净些。”
阿秋却从这话听出了玄机,立刻道:“师父此刻若能不死,我自能对付那黄朝安。”到得此刻,她心头忽然掠过万俟清特地带给她的那句话。
“事急从权,可杀。”
她一向清灵的美目掠过凛冽寒光,斩钉截铁道:“我可令那黄朝安死无葬身之地。包保他以后不但不能荼毒舞部,亦不能再荼毒任何人!”
钟离无妍得了这句保证,这才颜色稍霁,向孙内人道:“听听你新收的徒弟说的话!你早和她说一声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又气鼓鼓地道:“现在,你还死不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