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虎果真在裴萸低声教导之下,将两只毛茸茸的巨大前爪按在金绣芙蓉花毯上,将大头凑向丹阶之前,似模似样以头碰了碰地。
两侧宾客席上立刻爆发出阵阵潮水般的山呼“万岁”声。
昔日舜时,圣乐一奏,百兽率舞。今夜先有《白纻》妙舞在前,而后又有白虎朝拜天子于后,若入兰台令赵灵应笔下,为制一大赋,可不是南朝百年不遇之盛世昌明景象。
谢朗一向端肃严厉的面容上,亦浮现了一丝笑意。
兢兢业业十年勤政,虽非卧薪尝胆,亦是秣马厉兵,励精图治,丝毫不敢懈怠,终于亦得见今日盛世曙光乍现之景。作为君王,不可能不感到欣慰。
即便明知白虎来朝是人造的祥瑞,一则有趣,二则若非太平清宁岁月,亦根本不会有人有闲心制造这祥瑞。即使是人工之巧,亦是国家之幸。
至此,裴萸面上才略略逸出一丝得色。
裴家世代相传的驯兽技,至此终于得以登堂入室。
下一刻,裴萸牵着白虎走回殿中央,一手解开白虎脖子上的铁链,另一手举起那丈许铜环,开始后退。
她要示意白虎,作纵跃穿环的表演,故而去其锁链,以免影响其跃动灵便。
虎始终是猛兽,若只将其牵系束缚如猫犬一般溜达,终是未尽山林之王的威风,可谓大材小用,亦不够出采出色。
这把戏在营中时,裴萸亦与它玩过许多遍。它小时奔跃不易,亦会失了准头,那时裴萸经常鼓励于它,每每成功跃过,必奖励它一大块肉。
后来它习得娴熟了,经常便是一见此环拿出,便是不假思索一跃而过,甚至都不必再奖励什么。
此刻裴萸退至数丈开外,一眨不眨地盯住它,以眼神示意它过来。
欢儿今日的焦躁,到此刻似乎更剧烈了些,但仍勉强耐着性子,慢腾腾蹭过来。
其实座中人多半看得出来,这虎并没有裴元礼当时在朝廷上吹嘘得那么听话驯顺。至少此刻的表现是如此。无伦是圆场,还是叩拜,都有裴萸以武力压制的成分。
只不过不看裴家的面子,也须看皇帝的面子。况且自古至今未曾听说过有人引虎戏于宫廷,裴萸能破天荒地第一个如此做,也算创举,是不是精彩至极已并不是那般重要。
能走完过场,完成这个祥瑞的象征,便很不错了。
之前裴萸确是以武力挟制它,但此刻锁链已除,它仍是一副闷闷不乐,强忍焦躁配合的样子,难免令裴萸觉得面上无光。
众人皆屏住了呼吸,拭目以待。
只有阿秋的心,不住地沉了下去。
武功达到师父的境界,便几乎不怎么用毒了。
但师父今夜是孤身入宫犯险,与平时不同,为了在围攻中脱身,他大概率是会携带毒器、火器在身,以防不时之需的。
对付顾逸自然没有必要,可对付眼下这头猛虎,就变得非常有用。
自白虎隐忍焦躁之状态来看,它必然是已经中了本门至毒“焚经散”,四肢百骸正越来越痛苦,却又因主人在侧,兼有严令,不得不勉力压制。
“焚经散”是二师兄墨夷明月研究出的毒药,专用以对付武林高手。其毒药附于细如牛毛的针上,要在施针之时防不胜防。初受针时多不觉,只如蜂蛰蚊叮一口,随后毒入经脉,游走全身,侵蚀五脏六腑,轻辄功力尽失,成为废人,重辄丧命。
武林高手尚可运内功驱毒,有一线生机。而这头白虎,便算是废了。
裴萸眼见白虎慢慢地朝自己走来,半点没有振作跳跃之意,亦暗生嗔怪,觉得欢儿不争气。
她不是不知欢儿状态有异,但为立功心切,它只需再完成这最后一跃,便可立即回笼。
它的使命完成,裴家也就不算功亏一篑
裴萸在心里默念:“欢儿,只需跳了这次,我回去必定打两只野兔给你。无论是什么事,你先跳完这次再说罢。”
风声响处,一条通体紫光闪闪的软鞭已然掣在裴萸手中。
一声清脆响声裂开,却是她以鞭子向空虚抽一记,口中喝道:“来罢!”
驯兽之时,必有赏罚。当猛兽按主人指令做出对的动作时,则有赏赐;而做得不对时,则必定有惩罚。这惩罚多半是皮肉之苦。如此赏罚交替,熏染渐深,方能使混沌未开之兽类,渐渐习得一些知情识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