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秋当时协助宸妃拍晕了谢朗,又同顾逸一起将谢朗送回了朱鸟殿。
这一面之缘,却是无法推脱,装作不认识的了。
宸妃方才与二位教习说话,却一直并未看阿秋。如今孙内人既已提起,不能再视作不见。她以温柔眼光瞧过阿秋,微笑道:“既是教习心切爱徒,自可由教习作主。”
她忽然再近一步,压低声音道:“不过方才陛下和太子,都对令徒颇为注意。教习明白这点便好。”
说完这句,宸妃便离开四人跟前,掉头回座而去。
孙内人听得此语,只是一叹,便以询问眼光望向阿秋。
阿秋却是摇了摇头。
她当然无意变成皇帝或者太子任何一人的妃嫔。
师父让她进宫,可不是让她来卖身的。
孙内人便自然明白了阿秋意思,道:“一会你只需坐我身边便好,其余一律由我应酬。”
薛红碧听了她们对话,略呆得一呆,便宽慰阿秋道:“我们三个老的都在,这里都是要脸面的人,你放心,谁也强迫不了你去。”
胡妙容虽然仍未适应宫中弯弯绕绕,却也听明白了。毕竟当年她们三人就是在白纻舞后,被分赐给裴元礼和李明远的。
她神色慎重道:“这是大事,你可要自己想清楚。”又道:“无论你是想为妃嫔、想出宫求配良人,又或者是自己看中了什么人,我们都尽力为你说话。”
又感慨道:“这亦是你的运气好,赶得上有我们这些老人说话的份。当年的我们,何曾能做自己半分主。”
“少年窈窕舞君前,容华艳艳将欲然。”
“为君娇凝复迁延,流目送笑不敢言。”
“长袖拂面心自煎,愿君流光及盛年。”
这又何尝不是歌舞伎者人生的真实写照。无论你爱上什么人,做主的始终是掌握权势的人。而那些舞伎们看上钟情的王孙公子、进士举人,真的会把舞伎当一回事的,也是万中看有无一个。
舞伎的一生,根本是笑在人前,泪在人后的。
孙内人和薛红碧肯维护她,阿秋早有心理准备。但初见面的胡妙容亦肯为她出头,是阿秋未曾想到过的。
薛红碧老气横秋地道:“你胡姨虽然很快要当诰命夫人了,但终究是乐府前辈。不会看着你一个后辈落火坑的。”
胡妙容狠狠瞪了她一眼,目光落在阿秋织金镂玉的白色丝制舞衣上,惊羡地道:“不但这人才比我们当年更胜一筹,便连这舞衣,也做得比我们上一次更好了。”
边塞少见精巧华丽之物,她亦是多年不碰丝绸金玉,一时意动,忍不住拉起阿秋的手,细细触摸其丝质。
这句话才出,薛红碧的脸色便沉了下去。
孙内人也知机,默然不语。
胡妙容摸完阿秋的衣服质料,抬起头来发觉气氛古怪。不明所以道:“你俩脸色为何这般难看?”
薛红碧攥着拳头,忍耐了片刻,最后慢慢抬起头来,眼睛直视着胡妙容,一字一句道:“胡妙容,你说实话,当年的舞衣是不是你破坏的?”
铿锵锒铛的铁链声,沉重地在自殿门口传来。
车轮压过地面的隆隆之声亦在此刻达到了巅峰。
席上原本在《白纻》舞后交头接耳,感慨万分的群臣,立时静了下来。
全场屏息以待,悚然以观,这自本朝开国以来,最难得一见的奇景。
领先的,是一身金绣红色戍装的裴萸,她的长发高高以马尾束起,上笼明珠金冠。
裴萸在南朝高门之中,被视为可与上官大小姐玗琪一争长短之人,而此刻看来,确是如此。
若说上官玗琪白衣翩然,仙姿飘逸若鹤,那么裴萸如今一身红衣似火,衬得其人明艳若凤凰。
今日入宫是为表演,故裴萸未着甲,亦未带兵器,但长眉入鬓,五官英秀,双眸深邃明丽,极有乃母裴夫人穆华英的神采。
她的左手提着一个粗若手臂的丈许铜环,右手握着精钢锁链。锁链的另外一头,牵系在笼中那只正踞坐中央,不住左顾右盼的白虎颈项之上。
这只白虎眸光阴沉而深碧,瞳孔微眯其中却有精光电闪,呼吸声粗大。浑身毛发如雪中铺洒水墨而成的一幅大画。其爪骨节阔大,指甲锋利如刃。其尾虽看似毛茸茸,却劲节如鞭,只是此刻正有一搭没一搭的甩着。
阿秋一贯镇静,此刻心却提到了嗓子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