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的只言片语之中,得知当年薛红碧作为开场舞第一人上台的舞衣,是孙内人借给她的。
以她之聪明剔透,不难猜到必定是演出之前,有人破坏了演出舞服,目的是让薛红碧上不了台。
以阿秋想来,如今的舞部,断然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但薛红碧坚持要大家当心,她便也随众如此照做。
远远更漏声响,已是三鼓。她听到寝堂之外,有压低声音的谈话响起。
“今夜这个时辰,你要去哪里?”
“我只不过想在表演前夜,去看一眼,集仙殿的化妆室。”
“现在不同了。而且,她们的衣服头面都带回来了,绝不会再发生上次那种事情。如果是为当年的事,”这声音顿了一顿,道:“已经这么多年了,你再去也不会找到任何蛛丝马迹了。”
阿秋终于辨认出来,这个劝说对方不要去的,是孙内人的声音。
“而且,宸妃娘娘不是答应说会尽力召回胡妙容吗?到她回来,我们面对面问她一声,不就知道了。”
阿秋悄无声息起身,蹑足于窗台之后,向外观看。
月光将长廊下两人的影子拉得极长,投于地面上。其一正是孙内人,她正拦着对方去路。
她像是匆匆披衣而起,赶来拦阻的。
而另一人,却是装束齐整一如白日的薛红碧。
月光之下,薛红碧的神情是以往所不曾见过的镇定。
“孙辞,那件事的真相,对我的意义之大,可能超出你的想象。”
孙内人的身形滞了一滞,道:“那至少你在众人前隐瞒得很好。至少从那时,到以后,我都未看出你有何变化。薛红碧永远是我印象中那个生气勃勃,力争上游的舞部头名大美人。”
被孙内人如此说,薛红碧本来绷得很紧的面容,亦忍不住浮现一丝笑意。
“你是存心打趣我。”她叹了口气,“其实舞部环肥燕瘦,又有哪一个不是美人。不过我较爱出风头,又凡事爱压人一头,因此给人留下了这么个印象而已。”
接下来,她沉稳地道:“但是孙辞,如果没有那件事,当时我也是有可能和你一样,在乐府留下来的。虽然我渴望荣华富贵,出人头地,但即便留在乐府,这些对我来说也不是就不能得到。老教习一直都很看重我。她说过我可能成为乐府第一位女执事,甚至女乐正。”
那倒不是不可能。孙内人如是想。先朝乐府声势浩大,乐人地位亦随之水涨船高,石长卿在宫中便享有如王侯般的影响力。
若薛红碧不曾入裴府为妾,以她上官皇后亲点、《白纻》头名的声价,前朝诸舞部将无人可企及。
“但是我最终毫无留恋地出宫了。”
是舞衣被撕裂的那一幕太过惨烈,是得知有人恨她如此之深,却要日日与她周旋的心寒?
有人处心积虑,甚至不惜以《白纻》不能演出,所有舞伎都可能无法登台作为代价,目的就是要她好看?
“那个时候,我对我所有这些年在乐府存在的岁月,都产生了怀疑。我这么辛苦的练功,无非想要得到的就是认同和赞美。最后,我究竟得到了什么?”
如果说,众人的赞美和欣羡如阳光,当它照射到一个人身上时,如影随于其后的就是嫉妒与怨恨发酵而成的阴暗。
它是一体两面的存在。在世间绝无幸免。
“裴夫人是不会去嫉妒我的,大小姐也不会。她们都有自己的人生成就。而有这么一位出身刑推、雷厉风行的裴夫人在,裴府的姬妾们争宠邀媚能使的手段也很有限。于是这么多年,我算是平安地活了下来。”
薛红碧垂着眼眸,无甚表情地道:“但也只是活了下来而已。如裴府屏风上的一幅画儿,裴公书房里的一张字,夫人花园中的一株盆栽,甚至,库房里的一件古董。”
她镇静地道:“这就是为什么,我要重回乐府,因为在你的带领下,我重又看到了我幼年时,那个很像‘家’的舞部。”
“但是,我仍然很关心,当年那件事,究竟是谁做的。谁对我会有如此之深的恨意呢?不是你,若也不是胡妙容,那究竟是谁呢?”
她轻轻地道:“我那口楠木箱子,当年是挂了黄铜重锁的。两个内侍才能抬得起来,是整个集英殿待妆室里最牢固的一件家具。但是,它竟然生生被人从中劈开,四分五裂了。”
她加重了语气:“什么样的人,会有这么大的力气,这么深的仇恨来针对我呢?”
“还有,这么多年过去,你我既然都还活着,那么你觉得,这个人还在不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