薪火相承(1 / 2)

燕歌台上,长卿饮酒,来者不拒。

可当时的少女孙辞,自她与他之间可望不可即的距离,遥遥眺望他面具下破碎而凄迷的神情,忽然明了了一件事。

作为舞伎,人身永远无法自由。既不能自由地去爱,也不可能再过另一种人生。

如石长卿那般凭借自身的天才而得到整个宫廷尊重,已是登峰造极的成就。

但恐怕就连石长卿,亦不能随心所愿,心向往之,便能得到。

那么,生命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所有的青春、人前隐藏的感情、人后日复一日的苦练,就算再加上如石长卿般可以随意浪掷的才华,除了成全世人的想象,对于舞伎自身,又有什么意义呢?

薛红碧道:“那时我没有想过什么意义。我只想活得更好些。不用无论寒暑日日早起练功,受人驱策那般辛苦。我还喜欢听别人赞美我。”

孙内人终于笑了笑:“那是我欣赏你的地方。”

薛红碧道:“那么后来,你找到答案了吗?”

孙内人安静地仰起头,注视着俯瞰众生的夔龙神像,轻声地道:“我找到了。”

以棠梨作为开始,以棠梨作为终点。生于棠梨,死于棠梨。这就是我作为舞伎,想要在这个世间行走的轨迹。

即便有来世,我亦想做一棵巨大的棠梨树。每年春季,看舞姬、歌人在树下如雪飘飞的落花中踏鼓起舞,听歌吟咏唱之声萦绕回廊,彻夜于宫中回响。

乐府从来都不美好,但每个人的存在都如星辰,在世间必然都有其位置。

不是在此,就是在彼。而世间可能并没有一处完美的极乐净土。

而舞乐之道,是每位乐人共同的精神故乡。

乐府从来不美好,可我深爱此地。我在这里度过了我的童年,少年,以及中年。

我在一个王朝如日中天的时候,深深爱过一个人。

我愿意用我的一生来守护这些回忆,守护这座乐府。

所有的烛火,忽然于同一时间熄灭。

高踞神坛的夔龙神像亦陷入无尽的黑暗。

殿内殿外,均被一片彼此相通无分边界的黑暗笼罩。

可是舞伎少女们却没有一人惊叫出声。

即使在黑暗中,她们亦听得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只是暗自地,握紧了彼此的手,感受着传来的热力和温度。

黑暗对阿秋来说,并没有隔绝性。

她纯以听力便可勾勒出一名女子,婷婷袅袅自外进入殿中的情景。

她的衣袂飘动,步履冉冉,几近无声,亦无形。

这几近漂浮空中的步法,阿秋已然在回忆中辨认出来。

那就是那一夜,湖上水廊栈道所遇之鬼伎,所使用的“鬼步”。

她所到之处,众人虽不能视,却自动生出感觉,分开让行。

银铃般的笑声,仿佛自四面八方穿墙而来。

“这么多年,你终于舍得找我一次。”

“你不晓得,神灵也是会感到寂寞的吗?”

“我还真是一位,不被需要的神啊!”

孙内人直挺挺地立在当地,回答道:“那时前辈虽然自称是司乐之神,但孙辞知道前辈只是想安慰我。即便前辈真的是乐府的神灵,又岂能保护乐府绵亘近千年里,成千上万的底层乐人,不受逼迫、欺凌,战乱流离之苦。”

女子银铃般的笑声止住,轻灵地叹息道:“你看似木讷,其实却聪明得过了头,有时也懂事得过了头。我只能说,我没有看错人。”

她的语气转为怅惘:“而你为此付出了,几乎是你的一生。”

孙内人重重叩首道:“妾是所求如愿,并无所悔。”

女子柔声道:“既无所悔,今日所为何来?且还带了这许多人来。”

虽在黑暗之中,众人均看不清楚她的身形容貌,却能感觉到她说这句话时,所有人无论是身在院中的,还是殿内的,都在一瞬之间,就被笼入了她的注视之下。

不过也能明显感觉到,她并无嗔怪之意,倒似是预料之中。

而身处其中的阿秋却能感觉道,对方在她身上一扫而过的目光,比别人时间更长了些许。

那短暂的停滞,似是意外带来的冲击。

阿秋自问已经收敛了神气,从表面看,她与其他舞伎绝无不同。也许是漂亮一些,可在昏暗之中,又有这许多人,这前辈又如何会特别认真注意每一个人的相貌呢?

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这位一直隐于暗处的乐府前辈,曾经见过自己。

她心里不由得多了几分惴惴。

孙内人郑重对着看不见的夔龙神像再拜,道:“是有两件事,非前辈不能作答。”

女子这一次的声音里带了好奇:“何事?”

只以声音而论,听上去便如十几岁的少女,不会比这些舞伎少女们大多少,还流露着几分娇俏的天真。

但就从孙内人初次见她时,尚是韶龄少女,便知这位前辈绝不可能如此年轻。

不过她既以“司乐之神”自居,极可能有驻颜长生之术。

孙内人禀道:“其一,舞伎世代规矩,年满二十五者不得再登台献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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