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大殿里虽然满是藏书和古玩,书架林立,但这些都是死物,且因多年无人翻阅打扫,便如四壁萧瑟的荒山古庙一般,四下风声簌然,月光洞穿入壁,别有种荒芜凄凉之感。
她自己是一个活人,有心跳、有呼吸,有体温。在没有刻意收敛和压抑的时候,她缓缓行步游走于这座大殿,就如同一尾游动的鱼儿掀动着一潭沉寂已久的死水,波分浪动,生气搅动着其间的寂静,分外明显。
但大殿里的这个“人”,却是在她来之前,就已经安静地存在着了,仿佛已经在此存在了上百年千年。这个“人”的气息完美的与这座废宫结合为一体,毫不违和,天衣无缝。
这个“人”没有呼吸,没有心跳,也没有体温。
这也是阿秋一进殿没有发现的原因。
兰陵刺者都是胆大心细的,首席阿秋更是如此,如非与鬼神觑面相逢,她是不会惊慌失态的。上次见到鬼伎而慌张,那是因为荒寒水廊之上,鬼伎与她几乎是对面而行。
师父教过她,无论遇见何事,当先镇定,未经亲眼所见,不必自乱阵脚。
因此,即便是凭空发现殿中多了一个“人”,阿秋也强令自己镇静下来,缓缓顺着那个“人”传来的波动方向走去。
月光如轻纱,朦胧地覆盖在室内。阿秋落足时非常小心,不使惊动蝙蝠野鼠。她所行过的地面,连落于灰尘的足迹都只是隐微可见的一点。
待得她转过一排书架,一道铺天盖地,自穹窿浮顶垂落的轻纱如烟如瀑,就这么泻落在眼前,挡住了她的视线。
奇怪的是,这里所有的家具什物,都蒙上了灰尘,带着浓厚的被岁月掩埋的痕迹。但唯独这道隔绝了内殿与外殿的轻纱,洁白柔软一如新制,松松泻落地面如月光,半点没有陈腐发黄的痕迹。
若阿秋如顾逸一般听赵灵应解说过吴地绡纱,便会识出,这垂帘所用正是白纻舞所用的白色生丝,天然便有防腐、防尘、去虫,经久不坏的特性。
而阿秋亦可清晰地感应得到,那个“人”就隐于帘后,默默不语。
仿佛已在此地安静地守候了数十载光阴。
阿秋素来胆大,伸出素手掀开轻纱之时,也不由得屏住了呼吸,仿佛生怕惊扰到了轻纱后的某种事物。
曳天泻地的轻纱被拨开之后,一幅美绝人寰、超凡脱俗的景象,凭空展现在阿秋眼前。
月色下,一名素服广袖的女子振袖而舞,其身姿轻盈飘逸,如千年前的庄周所梦的那只蝴蝶,而她自臂间缠裹、指尖缠绕,身后斜逸而出的,于空中徐徐飘拂的白纻轻纱,更为她平添了一重仙气和姿彩。
她的神情凝静若渺渺,若往若还,转眄流精,其神凝,有若虚空月轮。
只一瞥之间,阿秋便觉得神为之夺,仿佛进入了另一个虚幻的天地。
画中的女子,一手提襟,一手按掌,如步于虚空上,步步生莲,宝带徐徐拂动。
阿秋情不自禁地,亦对着画像比划出同样姿势。
女子的姿势再变,双掌错分扬起,如远鸿杳杳,起落孤飞,神情亦是娴静安详垂帘而视,于动中别有极静之意,宝带随身姿翻卷,如祥云托月,飞流曳于虚空。
阿秋照着样式再比划一式。她的神情亦是收视返听,极静中有变化生动之趣。
女子姿势变为拈花手姿,垂目双手徐徐而出,独立若鹤。
阿秋亦是神情波澜不惊,依样再比划出“晾翅”舞姿。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看不清那画中女子的颜容。明明能感觉到对方是极美的,面容之上却似蒙着一层轻纱薄雾,无法辨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