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问却是非同小可。
须知赵灵应现任百官文书之长兰台令,但在做兰台令之前,她还是皇帝的贴身亲卫“飞凤卫者”中的青鸾,对皇帝的切身安全有第一责任。难道就因为官职变了,所以宫中来了刺客这等大事,她也可以推诿忽略不去?
赵灵应登时为之语塞。她虽自幼生长于宫中,又得皇上宠任,但根基毕竟不是上官祐这等重臣所能比拟。上官祐此问,她实不能不答,亦不能随意砌词敷衍,否则必会失去上官祐的尊重。
君臣父子,臣之所以尽忠于君,至死方矣。怎可以因为高官厚禄,便爱惜己身,不肯赴君之难?
赵灵应美目闪动,正慎重思忖着开腔,公仪休已然“啪”的一声打开玉骨百花折扇,边扇边笑道:“原是仿佛听见些动静,但赵昭容当时正在找下官商议神獒营京郊纵马一案,我说此事须得请问过左相大人方可决定,”
他又续道:“这一来一往几句话的功夫,那声音便没有了,我们便忘记此事,各自归寮批阅公文,直到羽林军来搜寻,下官才想起有此一节。想必昭容亦是如此。”
人天生就有个特点,注意力只会放在与自己有关的事上。上官祐听得虽然自己不在场,但有事时公仪休仍需讨自己的示下,不由自主地神情便满意了几分。
又听得是神獒营的事,皱眉道:“大将军也该管管自己的家奴了。”
又向赵灵应道:“既是为公事疏忽,情有可原。少师未曾指名道姓说你,只往这布告栏贴了一纸,也算是给你颜面。人人都知少师不做遮遮掩掩之事,他既要点你失职,又不能暗地里私相授受传话,便只有如此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便将那张纸笺取了下来,随手便递给公仪休,道:“你且收好,你二人此刻便随我上朝,且看少师和皇上会说些什么。”
公仪休只得将那顾逸亲手所书的“不好”掖进衣袖,只觉得那大大的两字竟似在袖子里发烫,直烙得他坐立不宁,心神不安。
他心内暗自埋怨:这阿秋究竟在弄什么鬼,竟能将少师顾逸抬出来吓唬他。
因着辕门外耽搁,故此上官祐,公仪休、赵灵应三人到得朝上,便已经晚了片刻。
此时一殿之中文武百官咸集,但朝堂此刻,静得连檐下的铁马声响,殿外的铜漏滴水,都听得清清楚楚。
皇帝谢朗年约四十许,神情冷峻,眉间凝聚雷霆不发,冕旒流苏轻晃,显然是震怒到了极致。
白马将军司空照正单膝跪于殿前丹墀之下,想来三人进殿之前,司空照正在叙述昨晚事由始末情形。
金羽乌氅的顾逸少师一如往日立在皇帝身后,却是看不出喜怒。
公仪休一见这阵势,早已是一个头两个大。心中暗自惴惴,却不得不跟在上官祐身后,徐徐进至文臣队列之首。
司空照陈述完事情,最后歉然道:“微臣不才,若非少师及时赶到挡她那一击,微臣也拦不住她。为此,少师亦受了不轻的伤。”
公仪休此刻心中翻江倒海,苦不堪言。他想他总算知道师父为何五年前便已暗令他入仕为官,提前埋下这一伏笔了。原来是为了替这师妹收拾烂摊子啊!
于显阳殿顶与大统领司空照对决,于京城之巅夜发兰陵啸,刺伤少师顾逸。这三桩哪一件都够死一百回了。
而听在赵灵应耳中,又是另一番感受。她原本就在离显阳殿不远的尚书省值夜,理应及时赶到救援司空照,却并未现身,累得少师顾逸亲来狙击刺客,并因而受伤,因此,一向不管飞凤卫事务的顾逸,也忍不得了,才一大早写了张纸笺送到尚书省门前。
若是顾逸未曾受伤,按他以往作风,此事大会略过不提,而非这般明言其过。
上官祐为百官之首,最受人敬重,本想拿着那纸笺来问顾逸,同殿为臣,即便赵灵应有过失,怎可如此不给尚书省颜面,在堂堂尚书省大门外公然点评“不好”的。此刻他却决定忘记此事。
谢朗沉声道:“兰陵堂的刺者,竟而这般在宫中横行无忌,刺伤重臣,将这大衍皇宫禁地视作儿戏,来去自如。若放任不管,宫中人人危矣,诸位卿家有何提议?”
出乎他意料的是,往常他但有征询臣下意见,只要顾逸未流露反对意思,群臣都是争先恐后发表意见,生恐不为君主重视采纳。
可今次这一问,丹墀上下皆是哑然,当真是万马齐喑。
原因无他,兰陵堂自成名以来,向无人敢撄其锋。以往在各地,多取贪官污吏之首级,对官员来说也是凶名在外,防不胜防。但凡有做过外任的,都只盼着兰陵堂不要惦记到自己头上,没事绝不可能主动惦记兰陵堂。
只人人没有料到,兰陵刺者竟然夜犯宫中。
最爱发表意见的文官,本身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这等需与凶徒劈面相逢亲身对面之事,委实地没有太多经验可以发表。
而一众武将,是惯了文臣们领先发言的。他们此刻即便有想法,亦多还在肚子里打草稿,以免发言不够有文采,不够堂皇,被文臣取笑为胸无点墨的莽夫。——武将,也是要面子,有自尊的。
谢朗见众人皆哑口无言,转向上官祐,沉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