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绿珠比划道:“孙内人说你功底太差,也没什么好给贵人们看的,必须加紧苦练,不得外出。”
她像模像样地,以手比划出阿秋一早的滑稽舞姿。
阿秋看着,不觉地笑了。
她忽而僵住,不自觉地以手抚上嘴角,照向水中。那被厚厚的粉涂抹得看不出真容的面目,此刻有一丝真挚的笑意,犹如阳光闪烁在水中。
张娥须不明所以地问道:“怎么了?”
阿秋平静地道:“没什么,这好像是我,第一次真正的笑。”
崔绿珠拍拍她的脸,像想要感知下真实的笑容是什么样的,又认真凑上去看了看,随即不以为然地道:“在舞部,以后多的是笑的机会。”
张娥须笃定地道:“没错。为贵人演出时,不笑会被打的。”她指了指自己的脸,“因此,我们都直接把嘴唇画成笑型。”
阿秋仔细看看崔绿珠,这才恍然大悟。
她一直觉得崔绿珠的模样笑眯眯地,颇为喜人,实则是因她的唇妆是两端上翘的弧线,且比他人画得更为夸张。
崔绿珠吐吐舌头做个鬼脸道:“这样,可以少挨点打。”
三人都笑了。是真的笑。
棠梨的宵禁拦不住阿秋。今夜她必须趁月色一行,往前朝尚书省找一个人。
一个对朝廷局势有着举足轻重影响力的人。
毕竟,她进宫可不是纯为了当一个舞伎的。
夜晚的棠梨苑极之安静,唯有风掠过参天古木的簌簌声。
静得如一处古墓,一座山陵。
难以让人想象,这是先朝歌乐繁盛之地,曾有秉烛夜游,作乐通宵达旦的盛世清平景象。
先朝乐工曾达上万,东南西北四苑分布居住。而此刻苑中,不过二三百人之数,坐、立二部尽数集结于东苑,而舞部数十人独居于西苑。
人少地多,更显得荒宫空寒,地远人偏。
但只不过这是阿秋在古木参差的水廊行道穿行时的感受。
到了上面,就完全是另一个世界。
星光昳丽,勾勒出百转千折雕梁画栋,琉璃为瓦明玉为阶,建章宫的前朝后宫,以美丽、神秘而庞大的姿态,现身于白衣翩然,登临棠梨苑最高建筑——希音阁飞檐之顶的阿秋眼前。
兰陵刺者均着白衣,无论是否夜行。
战国时,燕太子丹送荆轲刺秦,别于易水,一座宾客皆为白衣冠。高渐离击筑,为变徵之声。
那是歌乐的悲叹与刺者矢志不渝的象征。
对于常人来说,兰陵刺者莅临,本身即是巨大威慑。
而对于高人来说,夜行者无论着何服色,均无法蔽其眼目分毫。
阿秋在快速的行进中等待。
以醒目的自身为饵,看会引来的第一位“高人”是谁。
入宫之前,师父万俟清曾有警告。
无论她如何低调,首先必然瞒不过的,就是隐于深宫多年的“天机四宿”。
天机四宿是何人,如今已经没有人知道。因为自四十年前入宫,这四人就隐去了自己原先的身份样貌,混迹宫闱之中,隐姓埋名多年。
他们是一支专门埋下用于对付刺者、护卫天子安全的皇室隐兵。
“最难防范的情况,便是敌在暗而我在明。天机四宿自前代便已隐于宫中,没有任何人知道他们的身份。”
师父于窗前洒脱伫立的背影,略一迟滞:“即便是我,当年也不曾见过他们的真容。”
阿秋鲜明的衣袂快速地掠过长空。
她的身姿轻盈优美,如宫阙琼楼之上的一只飘然凌云的仙鹤。其下明宫浩大,建制森然,宫街长巷时有军士巡防,却偏无人能察觉她在空中掠过的痕迹。
有人偶尔抬头看看天空,觉得异常,却又说不上哪里出了怪事。
“方才月亮被什么东西挡住了吧。”
“一定是天上的云。”另一位守门的军士说,揉了揉眼睛,指给同伴看。
“你看,那月亮旁边,不是正有一缕云彩吗?”
两人一齐往天上望去。
月色皎洁,夜空明净无尘,清廓万里。唯独半轮月象之侧,正彷徨着一丝半缕云卷,边廓折射出七彩光线。两人不约而同,感到神为之一清。
天地原来浩大如此。
一直踏檐疾行的阿秋,忽然收住身形,凭虚而立。
下一刻她伸足踏上宫脊,缓缓回身,对上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少师顾逸。
阿秋心中设想过千万遍,若遇上天机四宿,应如何应对。
但她从没有想过,来的是顾逸,又当如何。
其实她本应想到,最有可能发现她的,倒应该是顾逸。毕竟她先在顾逸面前露了相,而顾逸又是那么明显地……盯上了她。
但在她的心中,便从未去想过这情况。
是她不愿想如今这般与顾逸面对面质疑的情景,还是她心中就没有将顾逸视为潜在的敌人过?
月色落在顾逸的飘逸黑衣之上,却似与他的身形衣裳融为一体。
阿秋的目光往下走。
顾逸这次不止没有披大氅,他的领口亦是半敞着的。
乌黑中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