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决斗已然结束,无论结果为何,满宫城必定已经布下天罗地网,静等万俟清投网。
这与决斗是否公平无关,而是万俟清既然敢孤身入宫,夜犯国宴,就要承担其后果和代价。
阿秋闻声,却并没迟疑,向顾逸拱手道:“这些时日,多谢少师照顾。《白纻》已成,阿秋也算为少师德音天下的愿望做了一点小小的事。舞部……以后就拜托少师了。”
她一个个字,吐得又清脆又迅快。
顾逸似乎有些反应不过来,他听着,却只觉得恍惚,每个字都那般近,又那般遥远。他仿佛回到了很久之前的那场大火中,那隔火相望的时刻。
她又要走了。只不过这一次,她是主动地要跟另一个人去。
她已经长大。
他只能尊重她的意志。
千百重情绪忽然一时明,一时灭,于瞬间闪过他的心头。
她幼小时在废宫与他相依为命的那些时刻。
那时长夜漫漫,他拿着她的手,教她辨认琴上的音徽。
她的第一个笑容,是因为他而绽放。
但更多是……
她盈盈长成的眉眼,在乐府初见他的那一刻,瞳孔倏然放大,几近花痴的表情。
每一次撞到他,又惊恐又强自镇定,揣着一颗如小鹿般乱跳的心的呆呆傻傻。
别的事上很聪明,遇见他就或多或少有些犯懵。
他已然是尽量回避,不见她了,却还是不得不在,判断她出事的时候赶去帮忙。
……
直到阿秋的身形纵起,便要尾随万俟清而去,顾逸才忽然回过神来,猛提身形向她追去。
他不能让她走。
她本来就是他的徒儿,为何要去跟着万俟清打天下?
她本来就是……南朝最尊贵的女子,为何要同一个北羌人走在一块?
这其间除了私人情感,还有家国大义是非之别。
顾逸一贯不愿强人所难,但他蓦然决定,即便与万俟清再动手大打一场,也要留下她。
阿秋向后倒跌而出,却正落在刚好坠后少许的顾逸臂弯之中。就像是他赶上了接住她一般。
万俟清背影昂然而立,衣袂飘然,正收回刚刚拂出的一袖。
他望着天空上的圆月,决然地道:“女生外向,人在心不在,也是枉然,不必再跟来!”
直到此刻,他仍未回过头来瞧阿秋一眼。
阿秋急急道:“师父!弟子不是故意要与您作对的!”
她急急要解释在集仙殿与顾逸、钟离无妍联手压制师父箫声的事。
万俟清扬起手掌,制止她说下去。
他回过头来,月光照耀下,他俊伟若天人的容颜,终于泛出了一丝淡然的笑意。
那笑意极淡,而他一向深邃热烈如有魔力的眼神,此刻亦变得古井不波。
顾逸瞧得明白,他瞧向阿秋的那一眼中,原本满怀对弟子的深情与怜爱,却又被迅速压下。
“师父知道呢!”
伴随着这淡漠似如无情的声音,瞬间飘忽而去的还有万俟清洒脱傲岸的身影。
“人生愁恨何能免,销魂独我情何限!”
“故国梦重归,觉来双泪垂。”
“高楼谁与上?长记秋晴望。”
“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斯人已去,而歌啸声依旧远远传来,竟然是钟离无妍方才在《白纻》上忽然吟诵的那首《子夜歌》。
月影之下,阿秋只觉这歌啸带泪,无比凄凉。
师父从来都是一个孤独的人,没有人能走进他心里去。
歌啸方止,万俟清的余声再度传来,却是带笑的:“本人顺手还赠了一份大礼给少师,此刻怕已到了皇帝跟前,少师请去一观,迟恐不及!”
顾逸闻声色变。
万俟清此人,当真防不胜防。谁摊上这样一个敌人,都是头痛之极。
他迅速在心中回想,万俟清此次乃只身入宫,观他举止动静,身无长物,连箫都是随手向别人借的,又能送上一份什么大礼?
宫城东南,忽然隐隐传来地动山摇之声,接着便是黑烟一线冲天而起。
随后是西南角。其情形亦是相同。
顾逸皱眉道:“神机营,火云弩?”此刻他左右踌躇,却是一身难以二顾。
看宫城起火的位置方向,应该是御林军中,囤积有重火械的两处神机营屯兵卫所。
阿秋看这势头,便知必定是二师兄手下的人在宫门之外策应师父。
二师兄墨夷明月,堂中代号“聂政”。他手下刑风堂“八骏”,专事暗杀、破坏、搜集信息的辅助工作,以往阿秋每次行刺,都必有刑风堂的暗桩一路掩护、清除痕迹。
除掌刑讯信息,清理叛徒之外,刑风堂还负责与江湖帮会、生意人打交道,南北交通重大枢纽节点,无论京城商户,运河码头、还是南北官道,都有刑风堂人手。
只是不知,刑风堂的势力已然渗透到了宫城外围。
因此,即便自己与大师兄都被约束于宫中,师父亦能从容不迫,全身而退。师父看似孤身一人,来去自如,实则事先已做过严密部署,确实也用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