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欲识郎时,两心望如一。理丝入残机,何悟不成匹。谁能思不歌?谁能饥不食?日冥当户倚,惆怅底不忆? ”——《子夜歌》
阿秋见褚元一询问,便如实回答自己此刻是舞部之伎,因半个月后的中秋宫宴需呈献前代子夜之歌,《白纻》之舞,故来栖梧宫寻找前朝舞蹈相关的记录。她思及褚元一亦是前朝旧人,忍不住便问道:“姑姑可曾见过那《白纻》舞的姿态?”
孰料褚元一圆睁着独目听她说完,神情便似大不豫,不悦地道:“那靡靡之舞,恢复它做什么!”又不耐烦地道:“你就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得吗?非要和那班狐狸精搅合在一起!你是何等的身份——”
一言至此又截住话头,脸上大见悻悻之色。
阿球未曾听过朝堂议论,自然不知道除了前朝旧臣之外,为何这深宫之中的姑姑亦对这白纻舞颇多微词。且如今舞部的那些少女们,是无论如何也和“狐狸精”三个字挨不上边的。
但她知褚元一断然没有兴趣也不会去理会舞部如今情形,只是陪笑道:“历来不怕官,只怕管,阿秋现时受着人管,不得不设法筹谋。姑姑可能容我一进栖梧宫,翻阅其中所有卷册记录?”
褚元一自顾自走到一侧,皱着眉头道:“你要看,那自然由得你。这宫里又有什么是你阿秋看不得的。”
她自坐在大门旁边的废石之上,昂首望着天空,便不再理阿秋,竟似一心一意沉浸在了自己的心事里。
阿秋暗道了声“得罪”,心知褚元一多半受过什么刺激,为人行事与正常人不同。便将带来的玫瑰酒与食篮送到褚元一面前,道:“姑姑且用些吧,阿秋进去看看便回。”便起身往里而行。
那褚元一并不拦阻,就似替她把门的一般,只守住在栖梧宫门口,看着天上月亮发呆。
顾逸见阿秋进去了,身形一动,亦想跟进去看个究竟。
钟离无妍却是一侧身,将他堪堪拦住,笑道:“栖梧禁地,少师还请止步。”
顾逸以眼神指向阿秋消失于大门中的背影,意思很清楚:她进得,我为何进不得?
钟离无妍笑道:“少师方才也听见元一世妹的话了。这宫里理当没有阿秋姑娘去不得的地方。至于少师,虽然权倾天下,于礼法上毕竟还是有个君臣之别的。”
顾逸无法,片刻后道:“为保护她,也不可以?”
钟离无妍笑道:“以阿秋姑娘那身武功,栖梧废宫中又无别人,何用你保护?”
顾逸道:“栖梧宫久被封禁,且先前那人对于此地痛恨之极,不知道会否像造皇陵一般,对这里施加禁术秘术又或者机关之类。”
钟离无妍吟吟的笑容终于消失,冷然道:“看来无论老身说什么,少师今日都是进定了?”
她的一双紫罗绫袖微摆,已在凝聚劲气杀意,眼神亦变得极其锋锐。
顾逸心中微叹。他若在这里与钟离无妍动上手,少不得惊动褚元一。到时二人联手以二敌一,他虽然不怕,但是这场动静是小不了了。
虽然如此,他仍然道:“进定了。”同时反手将玉衡掣出腰间,提势待备。
谁料钟离无妍凝神打量他半晌,手上提聚的“天煞紫罗”真气,片刻后竟消失殆尽。
她双手一摊,笑吟吟地道:“那老身就不打扰少师了,少师请。”
顾逸才知方才钟离无妍是故意要看自己发急,只觉啼笑皆非,将玉衡插回腰间,飞身而起,向着远处的栖梧宫掠落而去。
他的身形融在夜色之中了无痕迹,竟连坐在门口一侧抬头望天的褚元一也似毫无知觉一般。
阿秋自踏足栖梧宫主殿的那一刻,便顿时怔住了。
这里与其说是宫室,不如说是藏书阁,四壁卷轶浩繁,书架林立,至少万卷以上琳琅满目的书册束之高阁,不过而今已经落满灰尘,有种时光封存其间的感觉。
除了书册之外,便是各色笔墨纸砚、古玩珍品,皆一一陈列于架上。阿秋随手拿起一幅图册,对着月光看去,却是前朝名家的《溪山饮马图》,寥寥几笔,尽得秋日淡远明净之意。
师尊的松雪堂中,名画法帖也甚多,故阿秋亦不以为意,将画放回,又拿起架上一件镇纸细观。
她原先只觉得此物大如雀卵,小巧可爱。掸去浮尘于月光下一照,竟是一件玛瑙卧犬,晶莹剔透,宝光浑厚,刀法朴拙,也不知道是哪一朝哪一代的古物。
金银珠玉不难搜罗,只要有钱便可立致,而古物极难罗致,因离开了那个时代,再不是要多少便可生产多少的了。
由此观来,这栖梧废宫从前的主人,不但从前尊贵无比,即便她此刻已经不在,先后继位的君王,乃至于当时攻入宫中的叛军都对她极为尊重。不但禁闭此地,连这里上万件书画珍玩都是毫发无动。
阿秋在殿中徐步而行,绕观书架。
才绕过几座高至穹顶的如山木架,阿秋忽然心生感应,倏然停身止步。
她感应到此刻殿中,除了她之外,还有一个“人”的存在!
身为兰陵首席刺者,阿秋对于身外一切事物的异常,感应都远远敏锐过常人。而此刻,她心中更是充满古怪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