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有憾(1 / 2)

论理,宫中教习的地位比之外边家伎当然为高。但此一时彼一时,薛红碧乃是裴府宠姬,是大将军特地送进来指导宫伎白纻舞的教师,而孙教习只得孑然一身,背后并无特殊人物撑腰。更深一层的原因则还有,早十多年前薛红碧为宫中班首,就是事事掐强出头的性子,那时孙内人不过舞伎队中泯然一人,是惯了她的嚣张跋扈,不欲事事伤筋动骨相争,多半是隐忍不发的。

出人意料地,薛红碧熄了早上的雷霆之怒,淡然地道:“我只说两件事。第一件从今日下午开始,所有人必须要做到。”

孙内人一声不吭,于是舞部所有人都跟着一声不吭。

薛红碧不管众人有无反应,道:“第一件,洗掉面上那乱七八糟的妆。下午少府会送一匣上好的胭脂、螺黛、铅粉过来,以后练功一律不准着妆。至于演出的妆,都会有专人帮你们化。舞者的脸面是乐府的门面,由不得你们私自瞎折腾!”

阿秋心想,黄朝安不知下了什么说辞,这么快就说动了薛夫人和他一条心。论理,一个是裴府宠姬,一个是裴府的旧乐工,这裴府上下应该也好几百人,一个好不容易飞上枝头做夫人的,怎么能同从前的奴才这么快就同心同德了呢。

她不由得对黄朝安的本事又刮目相看几分。

薛红碧将一张芙蓉面转向孙内人,斩钉截铁道:“这第二条,却是只针对你孙辞的。”

孙内人似是早知必有此一节,沉默立着,一言不发。但阿秋看得到,她一向挺得笔直的脊背,此刻更直了。

且,还有些微微颤抖。

阿秋忽然就很想,站到孙内人身边去。

就像上一次,在黄朝安面前,孙内人果断地拦在她身前一样。

但她知道此刻不可造次。毕竟薛红碧还没有讲完她的话。有些情形下,是先发者制于人,而后发才可以制人。

薛红碧继续道:“以后她们所有的‘身意’,都由我来教,而不是你教,明白了吗,孙辞?”

杂在舞伎队里的阿秋忍不住晃晃她那灵变多智的脑袋。就是说,除了今天刚开的“身意”,改成由薛夫人来教,其他原本属于孙内人的职责都一概不变?

就,仅仅是这样?

连孙教习都像是一时间内未反应过来,茫然地道:“什么?”

薛红碧的面上又浮现了怒气,她勉力隐忍着道:“就是说,你教得太烂了。”

众舞伎面面相觑,神情茫然。在她们心目中孙教习向来是神一般不可违逆的存在,而今日是头一次见孙内人被另一名年龄相仿的女子骂个狗血淋头。

“你只能教教拉筋骨,转圈圈这种最笨的活。”薛红碧把“太烂了”的意思具体阐述了一下,同时声音提高了八度。

舞伎们天真单纯,倒不会因此对孙内人生出任何不敬的想法,仅仅是感到无所适从而已。

而阿秋多历江湖,见过的人虽然比她们要多,但是薛夫人这类型,她也真的是生平第一次见,亦不由得瞠目结舌。

这乃是一种,在民间名为“泼妇”的类型。在武林名门和世家闺秀,哪怕大家婢女之中,都属实不多见的。哪怕撕破脸,以上众女还是会揣着几分斯文和教养的。

“你教的人和你一样的往外冒傻气,孙辞!听明白了吗?”

薛红碧声嘶力竭的最后一声,几乎是喊着往外拔的高亢,几乎有余音绕梁三日不绝的春秋余韵。

阿秋很疑心她当年是不是和自己一样,是被调剂来舞部的,而她本来的专业大概是咏唱。

这一天棠梨西苑的舞部,接连不断爆发出的女人的尖锐高亢喊声,是足足地震撼到了坐、立二部的乐师乐伎们的了。

有前朝乐府遗留的老乐师听得这咆哮的第一声,便去探听了端倪,而后便是彼此心照不宣,捻须微微而笑:“没事的,这才像当年舞部的样子。”

新人们便觉得糊涂。舞部,不是一贯规规矩矩得像阴曹地府,披麻戴孝的那个样子嘛?

老乐师们彼此苦笑。当年的舞部,那可是燕姬赵女云集,各色美人济济一堂,谁也不服谁。曾有人说,宫中丽水河里的脂腻浮光,至少一大半都是舞部众女吵架、倒对方的头油,泼对方的妆闹的。

当年舞部班首闹到互扯头发的那些旧事,乐府老人们可都还是记忆犹新。

有忠厚的人便苦笑:“孙辞老实,哪里斗得过薛红碧。”

有人回答:“她当年就不是红碧一个量级的,哪里够与红碧互掐的资格。那时就没有,现在就更没有——估摸着红碧只是单纯地、单方面地,被她的呆笨气炸了。”

一整个下午,阿秋与众舞伎一样,只觉耳朵被震得嗡嗡响,极之头晕。

“打算让我说多少次?羞!含羞带怯的羞!回首,低眸,转!眼神由放到收,再徘徊落地不去!”

“媚!可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的媚!要带着一丝既娇柔,又野性的挑衅,直望到男人眼睛里去,一旦定住他的眼,便须臾不可松神,时时传递情意,绝不可有半分让他落到旁人身上去!这眼神若归了旁人,那夫人的位子也就不归你了!”

诚实说来,裴夫人这份“花月羞”“眼儿媚”的绝色功力,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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