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伎想也是被阿秋吓到了,回过神来,迅速一溜烟地冉冉而退。
阿秋虽然伏在顾逸怀中,她天生敏感,亦察觉顾逸有动作,虽不敢抬头,却以余光顺着顾逸手势方向一瞥。
了不得了,这鬼伎原本像是穿着木屐,一步一曳拖行的,此刻因急忙而退,竟从空中飘了起来,舞衣之下竟似——无脚。她身虽动了,衣裙却是纹风不动,就这么怪异地飘走了。
虽然只是一瞥,在暗夜里看来殊为诡异恐怖。
阿秋镇定地忍住尖叫,只全身哆嗦着,把头往顾逸怀里扎得更深一些。
不得不说,顾少师的怀抱,镇惊安神、治心悸、恐慌的效果还是很好的。
他的心跳很有规律,隔着胸膛亦能感到。
虽然……好像是有点快。身上的热度,略有点高。
不过阿秋不嫌弃。
因为,他身上的气息,实在闻着让人安心极了。
阿秋首先嗅到的是一种清冷低调的水韵,像是初秋雨后,池塘里残荷余留的清气,接着是廊下重叠如锦盛开的菊花的芬芳,再然后变化为甘中带苦的沉稳的木调,像是旧宫深处苍老的枫树,既热烈又感伤,金黄与火红的落叶不住飘离、覆盖落雨打湿的石阶。
秋后雨,冬日雪,清冷而绵长的气息里,有人凝立如山,侧身如松,以一掌握着她的手,教她抚上五弦琴的丝弦。
他的手偏冷,但怀极暖。他的手和她的手重叠之处,古琴发铿然一声,空灵飘逸,余意袅袅散于深宫。
“这是天音,如浮云柳絮,来去无踪。”
很多的气味、声音、影像忽然在阿秋脑海中涌起。
“阿秋,阿秋。”是顾逸在轻轻叫她。
“醒醒。”他的声音,很是温柔。
已经是第三次相遇,却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他叫她名字的声音,也那么低沉悦耳,那么地……熟悉。
阿秋不想醒来。
顾逸啼笑皆非。
她这是,在他身上做梦呢?
(他又恍惚地想起,明天还要早朝。)
顾逸掌心凝聚热力,在阿秋背后轻击一记。
随着一股温和柔韧的热力注入心脉,阿秋自顾逸怀中缓缓抬起头来,如梦初醒地晃晃脑袋。
她的第一个问题是:“鬼还在不在?”
顾逸以手指指夜色下的水廊,顺带不着痕迹地,移动身体,脱出她的缠抱,道:“已经走了。”
阿秋放下虚悬的双臂,惊魂甫定地道:“宫里有很多鬼吗?”
顾逸看了看她,欲言又止。
说有,无疑会令她更加害怕,要是再把他像刚才那般抱住——顾逸忽然不敢往下想。
他明天不一定还能上得了朝。
说没有,这丫头胆子太大,总是趁夜乱走,他不一定时时能看着她。若她怕鬼,多少有个忌惮,可能就不会这般肆无忌惮夜行了。
他决定说有。
……
问题是,顾逸生平从不撒谎。
因此,他沉吟片刻,才避而不言道:“其实关于棠梨苑的鬼伎,你若真想知道其中缘故,可以去问孙内人。她也是宫中老人。”
阿秋悻悻然地道:“孙内人严厉。我不敢多问她。”
所以,敢情她是觉得他这个本朝杀伐功业第一的顾少师,比一个乐府的教习还好说话咯。
顾逸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地把方才被她一撞一抱,扯散弄乱的衣襟整理好,道:“这是你们舞部之事,若孙教习不欲多言,那我更不便多嘴。”
又道:“其实我曾听说,自上古流传下来的诸多舞步中,其中有一种失传的步法便称为‘鬼步’。上身不动,而下身行碎步连绵不断,高手可以做到步步相接,了无痕迹,看上去便似人在虚空飘动一般。”
阿秋何等聪明,一听便道:“那即使说,鬼伎是人假扮的了。”
又道:“可舞伎生们又说,舞部每代均有舞伎无故失踪,至今已经七人。且都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顾逸的目光忽然幽暗。他将视线投向水对面,隐于古木参天之中的棠梨苑,默默无言。
片刻后,才掠回阿秋身上,正色道:“阿秋,你为何要入宫?”
阿秋未想到他有此一问,一向灵动善对的她张口结舌,期期艾艾说不出话来。
她不是不能随意敷衍,但是她不愿骗顾逸。
可她难道能告诉顾逸,她是为了师父夺天下权柄的大业,入宫铺路吗?
顾逸却没等她回答,自顾自地道:“无论你进宫想得到些什么,都不会那么容易。你会见到很多阴暗、可憎、可悲之事,可那都不是一刺封喉就能解决的。”
他止住,欲言又止地道:“其中种种人心险恶,你不会喜欢的。”
阿秋心中震动。顾逸说这些话的语气,就像是非常非常地——了解她。
如一位语重心长的长辈,亦如一位相知已久的故人。
她仰起头来,大胆地对上顾逸深邃的眼神,回答道:“可是,顾少师不也在这里吗?”
顾逸的眼神在那一刻忽然震动变化,他几乎是狼狈地立即低下头去。
阿秋也望向对面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