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砚进门的时候,Adaline已经睡了。外婆迎上来,给她端来一碗鸡汤,里面是一对鸡翅。心砚打小吃鸡都最喜欢鸡翅的部分,书上说鸡的翅膀活动量比较大所以味质鲜美。但心砚觉得自己只是喜欢翅膀代表的——飞翔…… 小的时候,外公家里有一杆火药枪,方言叫铜炮枪,外公经常会打回来一些山雀,给她烤着吃。后来自然保护,山林多封禁,枪也被收缴了,心砚的表弟表妹们,就没能享受到这份待遇。 小时候的暑假基本都在外公外婆家度过,可以在门前的池塘边荡秋千,在核桃树下捡核桃,在桃树、李树、树番茄树上摘果子吃。外公外婆就是心砚的童年。可惜的是,外婆在Adaline出生那一年就去世了。外公现在搬到了文城舅舅家,老家的房子让给了一户亲戚。前些年心砚回去的时候,发现记忆里的池塘不见了——竹林不见了,核桃树、桃树、李树,连同门口的阳瓜棚子和石头水缸都不见了。一栋政府资助下的二层农村新建筑替代了老旧的土基瓦房。心砚的童年,被时空封锁去了再也无法触碰的地方。 爷爷奶奶家,心砚呆的时间不如外公外婆家多。因为那边虽然也是一样的农村,但没有秋千,也没有山雀。不过爷爷奶奶家门口是一大片的水田,视野开阔一直延续到对门的青龙山。青龙山背后再走一段,就到了大姑家的村子。在这大片水田中间,有一条小溪流。心砚和村里的玩伴们,有一次顺着溪流捉小鱼小虾,一直捉到邻村,天黑被大人找回来以后,一顿胖揍。 “心心啊,你爷爷可能病得有点重。”妈妈坐在心砚对面说。“你二叔打电话来,说已经送到县城医院了。” “啊?”喝汤的心砚抬起头。 奶奶是在Adaline1岁多的时候走的,心砚赶上见了最后一面。后来没过多久,爷爷身体也不大好,做了个小手术后,就一直插着尿管。爷爷90多岁了,但是精神还挺好,心砚上次回家,他还在院里劈竹子做刷把,那可是个细活儿,得把一根竹筒劈成几十上百根细丝。 心砚爸爸刚打完电话走出来:“送去医院又送回家了。情况不太好,我得回去。” “我先订机票。”心砚打开手机。订了第二天机票。 妈妈去帮着爸爸收拾行李。心砚愣愣地喝着鸡汤,脑海里全是老家的房子、院子、水田和青龙山,还有爷爷劈竹筒的背影。 “妈,要不你跟着爸爸一起回去?” “不行啊,我走了Adaline怎么办?” “白天放她在托班,我申请这几天早点走回来接她。他们托班不是可以加时吗。” “先不要了。你妈得看着Adaline,你这工作又走不开。”爸爸说。“你爷爷也不知道具体什么情况。我先回去看看,真到了非回去不可的时候,我再通知你们。” 说话间,爸爸电话又响了。二叔说在找人打墓碑,问心砚孩子和孩子父亲的名字怎么写。 爸爸沉默了一阵,说等下发信息过去。 挂了电话,三个人面面相觑。 “要不就不写广尃名字了。都这样了。”心砚说。 “但这还没离呢。老家人那边也不清楚情况。”爸爸看看妈妈,又看看心砚。 妈妈叹了口气。 “那就写吧,没事。”心砚理解。 心砚打小都是县城里的名人,因为成绩好。后来上了大学,在一线城市工作。到今天,县城和文城的中学部都时不时有人会讲起她的名字。爸妈也一直很骄傲。如今心砚离婚这件事,如果在老家传播开,倒是没有人会当面说什么,背后的风言风语总免不了。在那样的小城市,几乎全城人都拐着弯能攀上亲戚。 “对了。”心砚想起一件事。“信息港幼儿园通知面试了,周六下午得带她去。妈你记得跟音乐课老师请个假。” “好。那面试要咋面啊?” 心砚摇头:“我也不清楚。那天给Adaline穿好看点,我来给她梳头好了。我们这么可爱,老师会喜欢的。” …… 爸妈都去睡了。 心砚拉开卧室的窗帘。城市再黑也有光线。不像老家。 农村的夜,是非常醇的黑。夜幕这么一笼,温黄的灯火便更令人感觉窝心。而四野的寂静,会让人的心灵也变得澄澈。那是在城市中难以获得的体验。心砚觉得在那样的夜里,灵魂是自由的。 对爷爷和奶奶的记忆,远不如对外公外婆来得多。但此刻回想起来,全是清楚明亮的。 心砚清楚地记得奶奶过世前,就躺在进大门右侧的长沙发上。农村的老式房屋,屋里即便是白天也很黑。沙发是陈旧的,胡乱铺了些垫的褥子。那一趟心砚请了年假,在医院看着奶奶,又从医院送回老家。时间到了,她得回广城。奶奶还有气息,她凑近想听奶奶说什么,但什么都听不到。她端了点水过来,用棉签轻轻蘸她的嘴唇。现在没有挂糖水,她不知道奶奶能撑到什么时候。但她又必须走。门前围满了村里的亲友。有一个长辈就靠在门槛上抽旱烟,一边抽还一边大声喊奶奶的名字,问她能不能听见。旱烟很熏,她呵斥了那个长辈,让他走远点去抽,奶奶本来就已经呼吸快要衰竭了。 那是她为奶奶做的最后一件事。 她让一岁的Adaline摸了摸老祖的手和脸,希望她记得这个曾经逗她笑个不停的老人。 擦擦脸上的泪痕,心砚的思绪回到面前的城市。 爷爷现在怎么样?按现在的年龄,去世了,也是喜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