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间,群臣启奏弹劾太子,将谢渊以前做的错事旧账全翻了出来。皇帝无奈,只得废除谢渊太子之位,并遣他出使西洋,远离京城。
林子仪记得,谢渊出使西洋达四年之久,如今回京不到一年,才刚刚二十岁,比自己还小上两岁。
她在心底为谢渊的遭遇叹息,钦天监竟用如此荒谬的理由,轻易的定了一个人的罪。
见谢渊不答,她又接着问道:“殿下今日出现在宫里,可是因为看了我的传信?”
她复原改进的汉代天文学家张衡地动仪,今晨寅时测算出南方会州方向发生了地震灾害,且未来一段时日可能还会出现余震。
会州距京城快马加鞭尚需十日,如若不提早去当地赈灾提醒百姓,必会进一步扩大伤亡。
今日越过钦天监向皇帝禀报地震之事,本就困难重重,是以她出发前也给谢渊传了这消息。
她算准谢渊是忧国恤民的贤德之人,定然不会无动于衷。
谢渊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转身从案台上拿起一封书信递给她,问道:“此信是你所书?”
林子仪接过信一看,心下暗惊,她早些时候给翰林院写过不少科学论的书信,本意是希望翰林院学士能够规劝陛下勿要受到钦天监蒙蔽,却没想到钦天监的爪牙早已遍布宫中,如今这些书信也变成了林家的罪证。
证物按律应由刑部管理,谢渊竟能拿到这信,说明他并不像朝野传闻那样,回京这一年闭门不出,不理朝政。
她连忙回道:“确实是民女所书。”
谢渊听罢,发出意味不明的一声冷笑,“那冯璋怕是早就想对付你们林家了,只是今日借此事寻了个借口动手。”
他从林子仪手中取回书信,将信的一角放在烛台的火焰上,火焰轻轻摇曳,慢慢将信纸燃烧殆尽,成了桌上的一抹残灰。
林子仪张张嘴,刚想问他为何要烧毁证据,就被谢渊打断了。
“烧毁此信,是因为父皇不会相信这上面的内容,他向来信任冯璋。”谢渊烧完信,像是猜到了她要问什么,说道。
林子仪已经深刻反思过自己的鲁莽,是她天真的行径害了林家,竟妄想自己能够蚍蜉撼树。
谢渊烧完信,突然开口道:“你恨冯璋吗?”
恨的,当然恨,林子仪想。
如果杀了冯监正能扭转这世道的话,那她甘愿飞蛾扑火。
林子仪轻叹一声道:“恨,但他并不是症结所在。”
谢渊动作一顿,垂着眼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末了,他轻轻颔首,问道:
“那你觉得,症结在哪?”
听见此话,林子仪心里一紧,不由得眉头微皱,思考着谢渊提出此问背后的深意。
谢渊曾经出使西洋四年,眼界必是常人所不可及,自然不会相信钦天监说的那些所谓的天意。而且他被诬陷天煞孤星一事,只怕钦天监背后还有其他人在推波助澜。
但钦天监毕竟明面上是圣上的亲信,对钦天监监正冯璋动手,即是对当今圣上不满,若是谢渊想复仇平冤,那他的目的……必然是那九五至尊之位。
片刻后,林子仪深吸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严肃地道:
“自古以来,想要矫世变俗唯有两种方法。一是变法革新,二是……”她仰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谢渊,“改朝换代。”
蓦地,凛冽的寒风拍打着窗柩,发出怖人的声响。烛火被吹灭,屋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只剩窗外寒风呼啸而过,扬起尖锐的悲鸣。
黑暗中,林子仪注视着谢渊的眼睛,那双眸子亮如寒星,似隐隐有暗潮涌动,她读懂了那深处隐藏着的,野心。
“这句话如果传出去,可是要掉脑袋的。”谢渊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冷若冰霜。
林子仪直视谢渊,一脸无畏,“子仪不怕死,只怕国之将倾,百姓受难。”
她说完,退后一步,屈膝跪下向谢渊行礼,“民女愿为殿下分忧,只求殿下,为我林家平冤,匡正这世道。”
谢渊被林子仪如火般炽热的眸子刺到了,眼神微微闪动了一下,不自觉的朝跪在地上的林子仪伸出手,却又在半空中顿住。
他默默收回手,说道:“你可想好了?我需要的是,你卧底在钦天监,你仇人的身侧。”
“是,求殿下,助我入钦天监。”林子仪声音很轻,却很坚定。她能听出谢渊的言下之意,她不一定非要选这条路。
与谢渊结盟,便意味着参与夺嫡党争,那是一条九死一生之路。
但若想为家族平冤,想继续自己研究天文的夙愿,想将这封建迂腐的世道拨乱反正,又怎能避的开这一切。
谢渊想利用她扳倒钦天监,她又何尝不是在利用谢渊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她低下头,再次一字一句地重复道:“求殿下,助我入钦天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