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黛出现的时机其实很微妙。
“你知道的,我的生日在正月初一,年三十的晚上,朱秀的父亲在朱秀的奶奶家吃年夜饭,在桌上受了亲戚的几句嘲笑,回家就把脾气发在了年幼的孩子身上,张黛苏醒时,朱秀头上都是血,她撞到茶几的尖角,头顶破了个洞,朱秀的父亲却只怪她的血弄脏了家具……”
小小的朱秀躺在地上,迎来了钟声的敲响。
于是张黛在一片黑暗中醒来。
冷冰冰的房间里,没有一丝的人气,衣着单薄的朱秀,就这么顶着已经不再流血的伤口,躺在地上,卧室里传来男人震耳欲聋的呼噜声,比她大三岁的哥哥,早就拿着她的压岁钱,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张黛在卫生间破碎的镜子里看见了女孩的模样。
七岁的女孩,瘦的皮包骨头,眼睛凸起,头发枯黄没有营养,脸上还有干涸的血迹。
她平静地讲述着朱秀的过去,声音甚至带着一分淡淡的笑意,好似与生俱来的温柔,让她说如此残忍的事情时,都听不出多少愤愤的情绪,如果是其他人这样做,还可以嘲讽他冷血残忍没有同理心,如果这样做的是本人呢?
赵熹微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只手攥住了心脏。
她想说够了,够了,话到嘴边,却又张不开口。
情感上让她不想听下去,拒绝跟随沈秀去回忆那段残忍的过去。
理智上,却又迫切地让她想要知道,沈秀过去到底经历了什么。
她……她想要知道,到底有哪些人,曾经伤害过沈秀,伤害过她的所爱之人。
伴随着沈秀的描述,赵熹微发现,自己好像进入到了一段画面之中。
和在梦中时进入沈秀记忆的画面有点相似,却又有所不同,赵熹微清楚的记得,自己并未睡着,只是听着沈秀的声音,目光放空地盯着湖面,画面最先在湖面呈现,再然后,不知怎的,就将她囊括了进去。
她来到了卫生间,见到了那个苏醒的张黛。
年幼的女童个子并不如成年之后高挑,她穿着洗过很多次的衣服,虽然没有补丁,但老旧和破损的痕迹其实相当明显,而且能够明显看出衣服的不合身,裤子长了些,裤脚上的缝线不知道什么时候崩了,于是变成了流苏,一直盖过脚背,拖到地上,染了一圈的泥土。
赵熹微与镜中的那双眼睛对视,她一瞬间明白,为什么有人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
因为隔着那双眼睛,她竟仿佛真的看到了一位成年女性挺拔如青松的灵魂。
那是张黛,画家张老先生的孙女,为了民族和国家牺牲在战场上的女战士。
伴随着与张黛的对视,她发现眼前的场景再度切换。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那是女童的哭声,拥挤的步行街上,人群很明显地空出了一大块地方。
脚步匆匆的人们,路过时虽未停下脚步,但都不约而同地看向空地中央。
那是一个暴怒的男人,和一个被他提在手上,落下一个又一个巴掌的女孩儿。
女孩像是被放在烧热铁板上的鹅,跳着脚试图逃窜,然而细弱的胳膊却被牢牢地掌控在男人有力的大手当中,只能任由沉闷的巴掌一个接一个地落在身上,她哭得歇斯底里,挣扎不休,然而这一切的反抗只换来男人更加暴怒的击打,“我让你不学好,我让你不学好,小小年纪就偷钱……”
“我没有,是哥哥拿的——”女孩小声地反驳,很快又在落下的巴掌声中改口,“我错了,我错了。”
“还狡辩!我让你狡辩,让你狡辩——”
“你哥哥那么多零花钱,他用得着偷吗?他要什么不知道让家里人给他买吗?”
“偷东西,撒谎,哭,哭什么哭,不准哭,把眼泪给我憋回去!”
有个善心人劝道:“算了,算了,孩子还小,好好说就是了,打这么重干嘛,那么多人看着呢!”
“我就是要让人看,要让她知道羞耻,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就是个小偷,是个撒谎精!”
善心人自觉多嘴,叹口气悄声离开,不远处,舔着冰糕的男孩,朝挨打的女孩投来得意洋洋的目光,好似在说,“瞧,我跟你说的,他们不会相信你吧?”
赵熹微在发抖,然而沈秀的声音适时响起,像一盆冷水,冲回了她的理智。
“这是朱秀的回忆,是张黛正在看到的画面。”
赵熹微嗓音艰涩,“朱秀没有偷钱,对吧。”
“唔……不,”沈秀给了她一个出人意外的答案,“她偷了。”
“朱义伟,我是说朱秀的父亲,正是抓了个罪证确凿,才把她打得那么惨。”
“是学校里要交钱,但是朱义伟不肯给她吗?”
“不是……她偷钱就是嘴馋了,想买零食。”
“她还是个孩子,嘴馋也是正常的,如果大人愿意给她一点零花钱,她也不至于去偷。”
“噗嗤。”声音一直很平静的沈秀终于忍不住笑了,她轻声道,“沈太太,你好像很会为我开脱。”
“我不是,我只是……”
沈秀没听她的解释,却也没再逗她。
“偷钱的有两个人。”沈秀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