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隐没,虫鸣声起,星星也跟着闭上眼,水墨画一般静默流转,天边现出浅浅的鱼肚白,晨起的湿气蒙在青绿的枝叶,风吹,悬在叶片的水珠顺着脉络滚落。
天地清晰,抬起腿儿的鸟儿振翅飞向更高的枝头,西京城从酣然大梦里活过来。
一张床横七竖八躺着三人,号钟醒得最早,被压醒的。
一条没多少肉的小细腿横在她肚皮,怪乎她做梦都在‘推石头’。
推开白棠,拿走绕梁放在腰间的手,抽回自己也没多老实的腿,号钟揉揉发胀的太阳穴,天光透过窗子照进来,她一激灵:“醒醒,快醒醒,要误了时辰了!”
西京最高的那座城楼传来厚朴的钟声,三短一长,是提醒百姓们起来忙碌的晨钟,赶着最后一道敲完,白棠顶着鸡窝头两眼迷瞪:“哦哦,要起来了啊。”
她困得随时可能倒下去睡个回笼觉,号钟一手拽绕梁,一手拽犯懒的小丫头。
“起、床——”
魔音灌耳。
树上的鸟儿扑棱扑棱飞。
窗开半扇,紫金炉内‘勾情香’焚尽,白瓶里鲜花盛开,内室飘着一股好闻的香味,裴宣清醒有一会,白皙的脸漫着薄红,眼巴巴瞅着在她怀里睡得香甜的姑娘。
这么好的人,真就成她的了。
裴宣心绪激荡,不声不响地透着乐。
晨起的钟声回荡在西京城,她捂住崔缇的耳朵,不欲让这喧嚣扰了她的好眠。
岂料崔缇还是慢慢悠悠掀动眼帘:“夫君……”
这声音透着撩人的喑哑,裴宣耳根泛红,轻轻柔柔地应了。
崔缇用脸蹭她颈侧,羞于抬头。
人醒过来,昨夜的放纵也跟着回笼,她隐约记得自己有些缠人,不知羞地博取这人更多的疼爱,呼吸一滞,刹那间腰酸腿软齐齐涌来。
不过她还是想看看裴宣。
借着‘目盲’,灵眼明目张胆地纳进裴宣的影,看见她晶亮的眼和上翘的唇角,想来这一夜她过得很舒心。
“行光……”
她摸索着握住裴宣的纤纤玉指,新娘子的羞怯和蓬勃的爱意堆在心尖,裴宣仗着有贴身的金丝软衣伪装身形,大着胆子结结实实地抱紧她:“缇缇。”
崔缇胸腔发胀,指尖揪着她的中衣衣领,遗憾行光到底没敢和她坦诚相对。
倒是她自个,被剥得明明白白,连件蔽体的小衣都没。
一时温香软玉,裴宣放纵过不回,不敢再放肆:“我们起来?”
“嗯。”
崔缇对她百依百顺。
锦被滑落,白雪般的娇软身躯映入眸,裴宣先是一愣,继而别开脸,又偷偷地望回来,直勾勾瞧着,瞧那几近辨不清的齿印。
“这是……”她凑过去,心虚道:“是我咬的?”
“不是你还是谁?”崔缇低头嗔怪。
一时,为人正直的裴修撰陷入自我反省中:“疼不疼?”
她拂过那儿,崔缇身子轻颤,摇摇头。
裴宣自责地“哦”了一声,嗓音微哑:“我下次会注意的。”
崔缇心道:还是不要注意了罢,没尝过不知道,裴宣在这事上可谓磨蹭,绵绵柔柔,总不给人痛快,守礼得过分,真就把人逼得要哭出来,求着她,迎着她,弄得不上不下。
她宁愿裴宣可劲儿地咬她,咬疼她也好过隔靴搔痒。
只这话她说不出口。
她本就是个好女人。
更想在这人面前当个德行俱佳的好贤妻。
白棠打着哈欠和号钟绕梁等人守在门外,等了好半晌,里面的门扇打开,裴宣一身常服站在那,玉树临风,有翩翩然仙人之玉彻风姿。
“进来罢。”
仙人发了话。
小丫鬟们围着崔缇侍候,眼尖地见着自家姑娘后颈红痕,该懂的白棠都懂了,一大早笑嘻嘻。
府里的两位主子总算成其美事,下人们跟着开心,裴夫人身边的嬷嬷来院里走了趟,拿走那份货真价实的元帕,裴宣扶崔缇出门。
这是崔缇真正成为裴家少夫人的第一天。
用过早膳,裴宣自去翰林院任职,穿着体面的官袍,春风盎然,走起路来都比旁人飘逸潇洒。
目送她一步步离府,天地间唯一的颜色褪去,崔缇再次被留在无尽的白雾虚空。
她又成了彻彻底底的瞎子。
家里的一大一小都有事忙,裴夫人守着儿媳说知心话。
滋养的汤水送过来,看她喝下去,裴夫人笑意愈深:“以后你们要好好过日子,你是我裴家少夫人,过几天等你休养好,娘带你去外面转转,兴许能遇见合心的朋友。”
后院之间的往来不可忽视,若是换成寻常人家有个瞎眼的媳妇,早恨不得偷偷藏起不教任何人看见。
但这是裴家,崔缇当的是裴宣的夫人。
她的名字正式写进裴家家谱,分量放在那儿,出门在外,代表的是裴家的荣辱。
前世崔缇不愿交际,几次拒绝婆母的好意,一则是不想为裴宣丢人,二则她不知裴宣心意,这裴少夫人当得很没底气,重来一回,晓得裴宣的心,她点点头,应下几日后随婆母交友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