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他第一眼见到郑玉衡时,就觉得他整个人温文尔雅、人如修竹,从上到下都溢着一股清正纯粹的儒生文士之意,再加上此人眼眸清澈,外貌出众,便更让温皓兰误认为他是只知道读书办事的乖顺之人了。
就这样的人,还能赌赢他老弟?
温皓兰转过头,见温皓成满脸窘迫,欲怒难发,憋得要出世升天的模样,就知道郑玉衡说得是真的了。
他一时大怒:“连赌都赌不赢,二十来年都活到狗身上了,我还要你做什么!”
温衙内见此情状,知道他哥今日是不会为他做主了,他身子又虚弱,跑也跑不掉,被他亲哥摁着扇了俩大嘴巴子,委屈地哗哗流泪。
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他今日可是十足地伤心。
温侍郎教训了弟弟,让温府的人将他重新送回马车上,而后抖了抖袖子,稍整衣冠,跟郑玉衡道:“让你见笑了。”
郑玉衡谦和道:“不敢。温大人公私分明,下官钦佩。”
“钧之,”温皓兰直接这样称呼他,“我虽然提拔你,但朝内皆知我是为了什么,众人眼中,你依然与内厂脱不开干系,外头若有风言风语,你千万不要在意,我们都是为了国朝办事的。”
郑玉衡应道:“多谢侍郎提点,我明白的。”
温皓兰看了他片刻,吐出一口气,慢慢道:“也不知那边能审讯出一个什么结果来,我心中其实隐隐有一个猜想,但不敢诉之于口。这户部中,我向来与人为善,真容不下我的人,只有两类人。”
“觉得大人挡了他升迁之路的人。”郑玉衡轻轻地接过话,“以及,觉得大人威胁他地位的人。”
“正是。”温皓兰赞赏颔首,“我知道你能检举此事,又能在内厂从容脱身,必不是他们的人,这才好与你说。”
“侍郎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郑玉衡问道,“特意提及,是有话要嘱咐吗?”
“是。”温皓兰道,他靠近几步,附耳低语,“若是后者,因北征的事宜尚待讨论,户部清算收支和整理年末用度等事、加上计算和商讨北征所费、呈表上书……恐怕上面的职务是不能换人的。就算太后娘娘、或是皇帝陛下,他们两位审出来是谁要害我,我怕一时半会儿……动不了他。”
郑玉衡心中也有了成算,他推测出十之八九,知道对方的这番考量是对的,便道:“陛下……已经很多年都动不了他了。”
温皓兰退后一步,知道他对朝野时局洞若观火,点到即止,不再多言,而是说:“你在这时候升迁,其实未必是好事,区区仓部司主事之一,尚可以偷懒守旧,含糊其辞,但度支部承务郎,恐怕是真要出力的那些人之一。这是个又繁重、又麻烦的活儿,做得好,是上面的指点施恩,做不到,就是你的错。”
郑玉衡抬手行礼,态度谦逊温润:“能为朝中出力,受温侍郎拔擢之恩,是下官之幸,若不繁重辛苦,下官食禄不安。”
接触他时间较短的人,譬如温皓兰,就会认为这是一个聪明且很识时务、很好摆弄的人。等到触及到郑玉衡身上的刺时,才会迟迟地意识到他是个扎手人物。
温侍郎这时并未意识到这一点,闻言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以表赞许和嘉奖。
他也不再多留,登上温家的马车,刚钻进车中,忽然又回头瞧一眼他,道:“钧之,我可曾在什么地方见过你不曾?总觉得你很面善。”
郑玉衡动作微顿,答道:“下官是第一次见到侍郎大人,或许我们有缘。”
他口上如此,心中却默默补充:“上回见到侍郎你,还是在世子的成亲宴上……我可是只跟诸位已荣休的老大人们同席,你我遥遥一面之缘而已,你这记性未免也太好了吧?”
……
慈宁宫。
董灵鹫果然从许祥口中听到了一个她意料之中,但并不怎么愿意听到的名字。
她的指尖拨弄着棋子,淡淡道:“这下可好,皇帝正愁没由头杀他,这个把柄他一定要握住……只不过在这节骨眼儿上,用得到这人的地方,还有很多。”
这就是贪官污吏身上的两面性了。虚账贪污是一笔罪,的确不可饶恕,可是他又将户部经营了多年,除了温皓兰之外,六科里不乏他的学生故吏,户部尤甚。这也是当年她和孟臻一致同意对温侍郎破格超拔的原因之一……天下仓廪度支之事,国库账目之事,决不能由一人把持,成为他一家独大的一言堂。
如果此时是年中,一无赈济福州事,二无商讨北征事,那么董灵鹫掂量着,这个人是可杀的,可偏偏是这个事多繁杂的寒冬腊月,她反而没办法这就要了他的命。
坐在董灵鹫对面的是王皇后,王婉柔亦通棋技。
因太后当政之故,所以大殷的熙宁、惠宁两代,迄今为止,都没有后宫不许干政的规矩,曾经站出来规劝的人,都已经在地底下陪先帝了,久而久之,王皇后等人也并不觉得她们从旁聆听有何不妥,虽然皇后听不懂母后跟许秉笔在讲什么。
许祥跪在不远处呈禀此事。
他道:“奴婢将笔录压下,尚未送报三司。”
董灵鹫“嗯”了一声,落子,又唤:“宣靖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