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一宁不知道苏荷娟的内心活动,她是个能伸能屈的人,改变不了世界就主动改变自己,为了适应现在的生活,她努力让自己发现工作的乐趣。
接到鹿况电话的时候,孟一宁正试图让一对七十多岁的老夫妻理解为什么这家银行利率是1.8,而他们对门范老头存钱的银行偏偏是1.9。孟一宁很耐心地重复着她已经重复了三遍的解释,以往她不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人,但最近她常常感到情绪的剥离,没有力气也没有意愿发火,面对任何客户都能做到微笑待人。她让鹿况等一会儿,自己现在有工作要忙。
下班之后她给鹿况打电话,铃声响了两秒就听到鹿况的声音:“宁宁,你忙完了?”
“刚下班,你有什么事吗?”
“没事不能找你吗?”
孟一宁沉默了一瞬,说当然可以。毕竟鹿况现在还是她的正牌男友,虽然这一个月她从未主动联系他,也没有回应过他小心翼翼的关怀。
“宁宁,我的消息你看到了吗?这两年我也攒了一些——”
孟一宁立刻打断了他:“鹿况,我家没欠债,基本生活不是保证不了,而且我也工作了,难不成你以为我在露宿街头急需接济吗?”
鹿况的语气更小心了:“宁宁,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不喜欢,我以后就不说了。”
他停了几秒又说:“我想你了宁宁,我们都一个月没见了,我能去找你吗?听说南城的荷花很好看,刚好最近我正闲着。”
孟一宁说好。
她意识到自己刚刚上演了标准的应激反应,鹿况的善解人意并没有让她感动,只让她升起一股迁怒的冲动,她说完就挂了电话,一段时间之内不想再听到他的声音。出丑时,路过的观众也不是无辜的,更何况是一个对你观察入微的观众。
鹿况是华市电影学院的,华电离a大的距离不算短,孟一宁是去美院找朋友时认识他的。那时他们大三,朋友楚清玉在做一个动画短片,孟一宁跟着他去酒吧见他的合作伙伴凑热闹。
酒吧的贝斯手十分年轻,留着一头狼尾,戴着三只银色耳钉,衬衫敞开到胸口,黑色的半指手套仿佛在刻意勾引旁人的目光,一曲结束,贝斯手下台,在楚清玉身边落座,她才知道这就是楚清玉合作的导演,叫鹿况,比他们小一级,虽然才大二,制作经验却已经很丰富。
鹿况坐下后把衬衫扣子一个一个系上,孟一宁在他对面,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他系扣子,鹿况在她视线的沐浴下手指有些颤,他没抬头,耳朵却红了,孟一宁没想到下台后的贝斯手这么青涩,她忍不住吹了声口哨,鹿况终于抬头看她,这下他的脸也红了。
此后孟一宁没事就往美院跑,借探望朋友的名义在鹿况身边刷存在感,他们工作的时候,孟一宁就在一旁打游戏,鹿况见她来了,还会给她洗水果买零食。
作为贝斯手的鹿况身上有一种从未被驯化过的野性,私底下的鹿况却腼腆又内敛,他长得很清秀,待人温和,讲话带一点南方的婉转口音,孟一宁被他台上台下的反差迷得七荤八素,短片做完的庆功宴上,鹿况羞涩地送她一朵玫瑰,在众人的起哄声中,孟一宁献出了一个红酒味的吻。
孟一宁原本以为鹿况的家庭多少带点摇滚气息,事实却与她的想象相反,鹿况的爷爷是全国知名的作家,奶奶是留洋归国的翻译家,父母都是a大的教授,一个法语系一个历史系,用林遥的话,是“教科书式的书香门第”。鹿况的表兄弟姐妹们无一例外地继承了家族传统,只有鹿况是个特例,他从小不爱看书,成绩不好还偏科严重,英语和语文常年在及格线徘徊,最大的兴趣就是贝斯、动漫和机车。
鹿况高中时试图辍学组乐队未果,为了报复父母的控制他采取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本就一般的成绩自此一落千丈,高考后,靠以前得过的动画短片奖和爷爷的人脉特招进了华电。考虑到华电现任副校长的父亲是鹿爷爷下乡时相识的好友,孟一宁相信后者是鹿况能进华电的主要原因。
后来孟一宁为了凑学分选了鹿教授的法语选修课,对他的古板和严厉有了深刻的认识,上课时鹿教授时不时拿出自己的“书香门第”进行展示,在他讲的家庭故事里,孟一宁理解了鹿况的叛逆。鹿教授和他的妻子吴教授仿佛两个活古董,他们的身体虽然享用着二十一世纪饱经污染的食物和水,脑子却依然停留在山清水秀的十九世纪。交往一年之后,鹿况曾邀请孟一宁去他家吃饭,她想都不想直接拒绝,心里清楚自己家那点钱,在鹿教授眼里怕是不够看的,她可懒得去自找麻烦。
孟一宁不觉得鹿教授会接受儿子找一个暴发户的女儿作女友,尤其在这个暴发户还破产之后。选修课上鹿教授对她横眉竖眼,想必是知道了她和鹿况的恋情,孟一宁对鹿况的爱还不够她忍受他的父母,她原本打算毕业之后顺其自然地异地分手,但事发突然,破产打破了她的所有计划,分手的事早被她忘得一干二净。
她不打算改变主意,这一个月她过着闭关锁国的生活,由于回想起过去的时光只会给她带来刺痛,她尽力避开所有能勾起回忆的诱因。
孟一宁正面临有生以来最大的危机,此前她无需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