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1 / 2)

2018年的夏天,祝立新拿到本科毕业证,开启了他的博士生涯。

第一年,薛江红没有指导他,而是让他跟着另外的老师学习,交给他的工作跟出血热、“丧尸病”没有任何关系,而是研究生物杀虫剂:从自然死亡的害虫身上分离出病毒,研究病毒对害虫的毒力,达到用病毒杀虫的目的。

祝立新对此没有异议,毕竟他没有工科基础,薛江红想训练他也是应该的。当然,就算这不只是训练,而是他最终的课题,他也没有异议。

半年的时间里,祝立新都待在甬江市林场,在林场里临时搭建的实验室里饲养供试害虫,对病毒进行鉴定、分离、纯化……最后再把病毒喂给害虫,记录它们死去的惨状。

具体的实验、最终的成果他都记不清楚了,只记得那片林场,他的“死而复生”之地。

林场设在金钟山上,金钟山主峰的高度近千米,是甬江海拔最高的地方,分成六个林区,彼此之间离得很远,山腰位置的两个林区有信号,发电方式有两种,光伏发电和直燃发电(把林业废弃物拉去山下的加工厂加工成燃料,再拉回山上烧锅炉)。实验室平常只有两三个人,加上守林员夫妇也就五六个人,很少。

守林员是个老人,他的老伴是后来找的,前妻和儿子都跟他失去了联系。他说,过去林场以伐木为主,他当年是伐木队里的油锯手,那是最危险的工作,说这话时,他伸出一双粗糙的大手,摊给祝立新看,手上有好几道被木屑弄伤的痕迹,几十年都褪不下去。比起油锯手,别的工种稍微好点,比如开拖拉机的、归楞的、清林的,相对来说没那么危险,但也比普通的农活要辛苦很多。伐木最好的季节是冬天,天寒了,叶子都落下来,树木水分流失,没了“津脉”,木质会变得更硬、更优质。雪天更是好天,因为锯下来的木头倒在雪地里,不会伤害到土壤。所以他们伐木工常在大冷天的凌晨出工,宵衣旰食、爬冰卧雪,天黑了才回到住宿区,一整天可能都吃不上一口热饭,还经常在工作中受伤,不过“轻伤不下火线”,因为医院离得太远了。

守林员老夫妇并不了解山下的情况,除了加油,他们不经常下山,也不爱玩手机,每天就看看电视。当时人们被“丧尸病”吓破了胆,恐怖弥漫在空气中,每个人都惶惶不安,生怕下一秒身边人就会变成嗜血的恶魔,把自己虐杀,或者被查出有什么“高危行为”,被防疫部队押到刑场处死。社会的混乱已经弹压不住,但电视上还是一派歌舞升平。祝立新从没跟守林员夫妇提起过外界那些事,他们的遗世独立,在他眼里是珍贵的。

守林员自己养着牛、猪和鸡,还开辟了菜地和果园。祝立新培养的供试昆虫来源于果园,所以那个果园,他空下来也会帮忙打理打理。

马上入了秋。

祝立新按守林员说的,先把地上的果子拾了再摘树上的。一棵苹果树够摘七八筐。他背着筐,一遍遍地沿着山脊的防火道往仓库的方向走,抬头看见山巅的金钱松,它们一夜之间变成了金黄色,在高峰的位置连成一道瑰丽的曲线,仿若黄龙雄踞;

转眼入了冬。

那年冬天特别冷,下了好几场雪。小寒那天也下了雪,他坐不住,骑车下山,去果园检查果树的御寒措施。

雪下得很大,一眼望去分不清积雪和白色的防寒布。雾凇挂在树枝上,刮过他的衣服。他往果园深处走,昏白的雪和雾让他看不清前路,踏雪发出的咯吱声像是土地的嗟叹。

越往里走,他越发忘了自己走来的理由。

自从生了那场大病,他的脑子好像被烧坏了一根筋,变得有些迟钝。学校把他派到这个地方来,他也分不清对他来说是好是坏。那一刻,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地方他来对了。他对外部的迟钝,源于内部的思想太混乱、太喧嚣。这一年来,他从没感受过那般的宁静,大雪能把他的心也变成一片白。

他没再检查果树。那颗空白的心无法牵系在果树上,却也无法牵系在别的任何地方,它飘在空中,不能降落,它驱使他寻找一个栖息之地,所以他只能不停地往里走,往里走,直到看见一个人影。

那个人影透过雪幕,轻烟似的虚弱渺小,随着风摇晃。

祝立新以为是逃到山上避难的人:“谁?”

那个人不理他,远远站着,站了一会儿,蹲下身去,掬起一捧雪。

“谁?”他走近几步,又问。

他没太看清楚容貌,人影大致是个姑娘的轮廓,她穿着和雪地一样白的衣服,海藻似的黑发垂落下去,落到她手心的那捧雪上面。那捧雪让她承受着极度的精神痛苦,她捧着它,像是捧着爱人的骨灰。

他再走近几步,没再出声。

忽然,旁边蹿出两个穿着黑色夹克的男人,他俩似乎跟那个姑娘是一道的。他们把他拦下,也不作声,只是挥手让他离开。

祝立新:“你们在这个地方干什么?”

两个黑衣男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把声音压得很低:“科研任务。”

“哪个单位的?我跟守林员报备一声。”

祝立新感觉到后颈一凉,伸手摸了摸,摸到一个细长的针管。原来他背后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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