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乐(1 / 2)

一连两日,圆珠听胡婢们讲一些旧事。

她们说,这四郎君是元妃乌古论氏的头胎儿子,“兀术”也即“头”“首脑”之意。元妃小名鸿奴,十五出阁,是太祖完颜阿骨打爱极、宠极的一位娘娘。也许是情深天也妒,元妃先太祖而逝。当日,凡她帐中仆婢,莫不跪哭,唉——上哪儿再寻这么一位好主子!人宽和,性仁慈……她在四郎君十九岁时还指了一门亲,说与乌延家的三女海翎儿。他们在暮秋完婚——那场面!惊天动地、可歌可泣!却不知何故,这新妃也没福……今皇上是太祖四弟,亦即郎主的四叔,一向器重郎主。国相叫宗翰,女真名“粘没喝”,也称“粘罕”,岁在不惑,须髯尤美,飘飘有古风;初在军中扬名时,方十七。国相者,乃“国论勃极烈”也,主掌一国之军政大事。再是二太子宗望,也即“斡离不”,任大都统,与郎主情义颇深,但他今好女色、嗜杀人,渐失军心。宗强、宗敏是其同母胞弟,但貌不如四郎君之俊,才不及四郎君之盛……

圆珠听至此,不免笑道:“你们金国男人真是绝了种了,只他一个是好郎君么?”

“我们……我们不解娘娘是何意?”

“我汉家儿郎才好呢。”

“哎呀,都是咱们几个口拙腮笨了!”胡婢们相觑一眼,纷纷道,“只是……娘娘可不能拿郎主出气呀。早些日子,娘娘想吃鱼儿,郎主可惦着!那肥肥的一尾鲢子,可不是郎主钓的么?连刺都剔净了!这是春日的‘头鱼’呢!还是——哦,晓得了!必是郎主拿惯了刀子吃肉,叫娘娘怕了?那可真冤枉!郎主不是那无情之人,虽一时不快,过些时候便也忘了。郎主眼下正与国相忙军务呢,娘娘如开不了这口,咱们便去为您说和,成不成?”

“他所忙是军务,还是女人?”

她们一静,但很快有一人笑出来:“此言一出,便知娘娘心尖儿上有四郎君了。”

“有情则有情,无情则无情。”圆珠却道,“他要来一个女人也好,两个女人也罢,又与我何干呢?”方说罢,那帐口忽一动,她只疑是他来了,心口怦怦然。再细看,来人却非完颜宗弼,是一个生面孔、胡袄胡裙的少女。少女挑帘,先朝自己深深施了一礼,将手心所捧的一只小漆匣奉上,低眉敛目、一番传报:“公主,我叫罗罗。四太子命我来送这一副赤金摩羯衔珠耳环。”

这头有婢女来接,先赞了一声:“十两珍珠也换不来这等宝物!”

圆珠也把耳环托在掌中看了看,熠熠含光。只是,这耳针十分粗大,穿耳时怕会疼的。她便讥笑说:“他送的,我不要,必是抢来的、劫来的吧!”又把它们搁回朱漆彩钿小匣中了。

“罗罗可得问您了,您想不想见一面茂德帝姬呀?”

“嗯?”

“今夜有一家宴,您来不来呢?”

罗罗便将圆珠按坐在一面镜台前,把耳针拨开,为圆珠戴上。那金丝太粗,叫圆珠耳上一痛,但忍下了。她又拎出另一只金耳环,上刑似的戳去那耳洞中……“你不像金人。”圆珠从镜中将她端详,“个子小,脸也更白一点,乌眼珠儿深深,颇似我灵儿妹妹。金国女子常化一种叫‘俏玉盘’的胡妆,花钿作栀心黄,唇上则是苏梅红。你面上却干干净净、雕饰天然……”

是夜,山疏月小,万千帐中灯渐明。

这酒宴已开一刻左右。

一众七八人环坐而饮,各拥美人、灌酒酪,其猖狂跋扈之相,比妖魔亦有余。有婢女向粘罕通传了一声,便引圆珠而来。国相粘罕,元帅宗望,这二人,圆珠都识得。余下的不是领兵的将,便当是皇子们了。朱漆银装鎏金几案上各摆以玉盘、金银酒器、象齿匙箸等,酒是汴梁的“眉寿”与“仙醪”,另有油煎蜜涂的“茶食”、插缀青葱的“肉盘子”,枣、栗、胡桃、松实等和面而蒸的方糕等,正中央还摆了一只大羊头。完颜宗弼正一个人在东面盘坐自斟,袖织联珠纹,腰约吐鹘带,一身苔绿地明金忍冬云鹤锦袍,蔽膝也旋满云彩。一柄两尺有余的胡刀亦挂其腰间。他自饮一杯,酒近半酣脸不红,但鬓畔已乱了些。都说太祖十余子,宗弼并非最佳,但漂亮。他余光一掠,即抬了双深深的俊目,语似心烦:“你来做什么?”

“我阿姊呢?”

“哪个阿姊?”

“赵瑚云。”

完颜宗弼呷饮罢,泰然道:“赵瑚云称病未来,二哥的人自会照顾她。怎么,你只想她,不想我么?”

余众闻言,一个个哂笑不止。

圆珠立时赧然,福身请了辞,方一转步,却闻香风一阵,再是盈盈笑语。

“四太子——”

是一个艳女从帘间姗姗步入,在完颜宗弼腿上坐了,搂定他脖子,更仰脸儿娇嗔一句:“真叫吟絮好等呢!”

“罗婕妤,我比那赵佶何如啊?”

“四太子可比猛虎与神鹰。”罗吟絮扬眉,朱唇间软语轻迸,“赵老儿算什么呀?莫说是您了,就连半个国相大人也比不上!”

“你还真薄情呐。”完颜宗弼却似不喜,“哪日我死了,罗婕妤另择良木而栖,是不是也要骂我作‘瘦虎’、‘病鹰’?”

“女子重节,谁人再似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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