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什么情绪是一杯酒不能平息的,如果不够,那就再来一杯。从好奇到垂涎,又从恐惧到尊敬,酒吧这群家伙对我的态度在短短十几分钟内反复转变,最终都融化在了酒后的散慢和放松之中。一些人下午还有工作要做,拿着帽子不情愿地走出了酒吧,经过我身边的时候点头致意。另一些人则懒洋洋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听着吧台上方陈旧音响里传来的拉丁民谣,无聊地观望着夏日午后窗外的小雨。 看到埃雷拉先生嘴角的雪茄已经所剩无几,我打算向他说明情况。刚刚开口,他就抓过一顶草帽递给我,两人一道出了酒吧。 “迪马利亚先生跟我联系过了,我会尽快为您修理,迪亚兹小姐。” 女服务生丽塔追了上来,有些胆怯地站在我面前。 “迪亚兹小姐,可以留个联系方式给我吗?” 我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几秒钟,这个姑娘无论如何都不像刺客——假如有人要加害于我,应该委派克里斯那样的帅哥更容易让我放松警惕,对吧。 “为什么呢?” “不想一辈子在酒吧当服务生。”姑娘顿了顿,“如果您不介意我只有高中文化程度的话,或许可以给我一个机会?” 我用右手拇指和食指捏自己的领口,却只摸到了玉佩。丽塔看明白了这一动作,笑着递过一支中性笔。 “您平时会把签字笔夹在领口吗?” “在公司经常要签署文件的时候,确实会这么做。至于今天,很抱歉,车上有笔却没带过来。”我向她解释,一边按出笔尖,“可是,写哪儿呢?” 拉丁姑娘向我伸出右手。我犹豫了一瞬,左手托住她的手,右手在她的的掌丘部位轻轻写下了自己的电子邮箱。丽塔很开心地看了一小会儿,似乎要记在脑子里。随后,她收回了右手,轻轻握拳,又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个黄灿灿的小东西。 “上面刻着迪亚兹小姐的名字。应该物归原主吧?” 九毫米帕拉贝鲁姆弹壳被她擦得很干净,一串小字在阴雨天气里也闪着微弱的金光。我轻柔地合上了她的手指。 “送给你了,丽塔。还有,叫我小雪就好——嗯哼,你应该比我小,叫小雪姐姐吧。” 回到农机修理厂,老技师带着助手开始检查播种机。很快,他的脸上露出了轻松的表情。 “电控系统有一个模块坏掉了,换个新的就可以;我会派人从仓库调货,但是需要一小时左右。——如果您不介意开夜车的话,今晚是能回家的。” “那您跟我讲讲丽塔吧?” “是个好姑娘,一个普通的好姑娘。”埃雷拉先生不假思索,“丽塔·里波尔,刚刚高中毕业,才十七岁。她的父亲我认识,在另一家工厂上班。母亲务农。……嗯,是普普通通的家庭。她本人读书不多,但很聪明,喜欢乐器,能用单簧官吹奏一号狂想曲。” “您知道她为什么想要离开酒吧吗?” “不瞒迪亚兹小姐,这里并不是什么好地方,您也看到了。”埃雷拉先生摇摇头,“动手动脚的那家伙,他多半是抽大麻了。” “这里又不是墨西哥,难道也会毒品泛滥吗?” “泛滥不至于,但肯定是有的,不过也就是最近几年的事儿。”老技师叹了口气,“您是知道的,我们国家前些年金融信用破产了,经济衰退,比索贬值,很多人失业。这不,毒品生意就借着这个机会渐渐出现了。虽然还没有到达明目张胆的程度。” “幕后一定有主使,对吧?那种毒枭,没有抓到吗?” “谈何容易。美国警察都不一定能抓住几个毒贩,何况我们国家的警察——当然,比墨西哥还是强得多,不过也没法杜绝这类事情。咱这个省城,近几年有越来越多的年轻人离家出走,回来的时候个别人带着很多钱,大多数人则瘦得像个猴子一样,性情古怪,住不了一晚上又走了——这算好的;有些人出去以后就没了消息。” “毒品交易一般都是跨国产业链,只怕这些年轻人早就尸骨无存了。” “迪亚兹小姐。我也知道,您在十四岁的时候枪杀了两名毒贩,其中有一个还混进欧洲军队里当卧底了。指着圣经起誓,当时这可真是个大新闻呢。” 老技师又取出两支雪茄,还递给我一支。我笑着拒绝了。 “经济不景气,毒品产业就很难禁绝。迪亚兹小姐一身好功夫,但这不代表毒枭就会对您敬而远之。原谅我老头子多嘴,无论什么时候,您多多留心为上。毒贩的残忍和复仇欲望是没有底线的,而且常常比咱想象的更要狡猾。” “我会注意的,毕竟是情报官嘛。”我很感激埃雷拉先生的提醒,“对了,您不会是暗示丽塔是危险人物吧?” 老技师哈哈大笑起来,雪茄烟灰掉了一大截在地上。 “拿我老头子的脑袋担保,那就是个普通的善良姑娘。”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继续闲聊着,不知不觉过了大半个小时,配件回来了。老技师带着助手更换安装,调试,播种机恢复了该有的活力。机修厂的工人们用叉车把播种机装回平板挂车,固定好之后,拿出维修单让我签字。我用当前汇率估算了一下,维修费用也就一百多欧元而已;费用由对公帐户支付,不需要我直接掏钱包。 天色还早,我想在车上休息一会儿再走,就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大家。众人与我挥手道别,各自散去。机修厂大大的院子里只剩下尼尔小姐姐拖着平板挂车,还有牵引车内尝试寻求片刻宁静的林雪苹。 天空依旧乌云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