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我都非常不喜欢进医院,但是我喜欢彼得罗芙娜医生。这是一位来自乌克兰的女人,毕业于奥地利维也纳医学院,外科专家。爷爷资助她在洛桑创办个人诊所的时候,我才十多岁。在少女的记忆里,她是一位无所不能的博学者——精通救死扶伤,懂得文学艺术,流利使用多国语言。玛丽亚人如其名,仪表清丽,待人温和,常常会纵容我和晓雾的顽皮任性。 回到洛桑的第二天,我带着晓雾和樱子前往诊所。诊所坐落在庄园东北方向靠近市中心的街道角落,步行差不多二十分钟就可以到达。进门的时候,表情平静的中年女人正坐在洁净的大桌子后面看书,白大褂半敞着胸口,一头暗金长发整齐地盘在头顶。 “小雪,晓雾,欢迎。请坐。”女医生合上书站起身,指着沙发,目光打量红发学妹,“这位东方面孔的漂亮小姑娘是……?” “在下浅野奈樱子,是小雪学姐在日内瓦大学的学妹。很荣幸认识您,彼得罗芙娜医生。”樱子礼貌地鞠躬。 “初次见面,多多关照。”乌克兰女人用日语讲了日安,随后换回法语,“樱子,你好。” 金发女娃儿迫不及待地冲了上去,搂住女医生的脖子。 “彼得罗芙娜阿姨,我是不是变瘦啦?” 身体高挑的女医生摸摸拉丁姑娘的金发。“有没有变瘦,体检后才知道呢。不过,比起两年前,胸围是真的变大啦。” 晓雾开心地放开彼得罗芙娜医生。“我们姐妹三个想找您做体检,需要预约吗?” “今天暂时没有其他患者预约,时间没问题。”女医生看了看手表,“现在已经上午十点多了,孩子们,吃过早餐了吗?” “姐姐大人不让我吃早餐。”“学姐说今天不能吃早餐呢。”两个女娃儿争先恐后地抢答。 “那就好。浅野奈小姐先来吧。”乌克兰女人摸摸日本女娃儿的头,“真是个可爱的孩子。这几绺红发……是林雪苹给你染的吧?” “是的呀。”樱子站在了自动体重秤上,“您还真是了解学姐她呢。好看不?” “很可爱呢。以后也可以这样染发梢,不要染全部头发就好,否则可能会伤及头皮或者让发质变得枯燥。”女医生一边叮嘱一边记录了樱子的身高体重数据,又拿了皮尺为她测量腰围。 抽完血以后,我帮着樱子按压止血,她自己啃着女医生递过来的巧克力深呼吸。 “好点了吗?不像会晕血的体质呢。”玛丽亚温柔地看着樱子,“浅野奈小姐,如果觉得还可以的话,就到里间来吧,脱了鞋,躺上去。” 樱子做心电图的时候,晓雾懒洋洋地造在我的肩膀上。“姐姐大人,我饿了呀。一会儿中午,我请大家吃可可小屋。” “你饿傻了吧,洛桑有可可小屋吗?”我揶揄地问道。 “嗯嗯,没有的。就是想看姐姐大人是不是头脑清醒嘛。” “谁跟你似的,四小时不吃饭就变成傻丫头。” 姐妹俩斗着嘴,不知不觉间樱子已经做完了所有项目,坐在我旁边如释重负。晓雾欢快地追着乌克兰女人开始她的体检流程,一切顺利。 “玛丽亚·沃伦佐娃·彼得罗芙娜医生,能不能和您谈一谈我的一些想法?”坐到检查床上脱鞋子准备做心电图之前,我问道。 (在东欧文化中,称呼一个人的全名加上职业,是一种非常正式的礼貌。——小雪注) “好久没有听到如此正式的称谓了。小雪,有什么心事吗?”乌克兰女人温柔地轻拍我的肩膀示意我躺下,“今天怎么没穿军装衬衣和九分弹力裤呢?” “因为想着要来体检嘛,所以觉得穿裙子方便一点。”我有些不好意思,“而且,穿靴子话,夏天捂着脚,怕……” “你从小到大,小脚丫都没有异味呢,是个爱干净的好孩子。”女医生在我的脚踝刷了盐水,夹上心电图夹子。“说说吧,有什么想法?” “明年毕业以后,我想去法语非洲,尽一点微薄之力帮助那里的孩子,尤其是女孩子——医疗卫生和初等教育什么的。我的身体条件允许吗?” 女医生沉思了片刻。“小雪,这件事情是有风险的。但是我支持你。如果有需要,我愿意追随。” “您言重了,玛丽亚·沃伦佐娃,”我换了个比较亲切的称谓,试图坐起来,“小雪怎么担当得起,您是医生,博士,科学家,而且是我的长辈,我怎么敢指使您。” 高挑的女人按住我的额头。“乖乖躺着,好孩子。至于身体条件,检查完了才能知道。” “我完全信任您。”我想起了往事,“雨华的最后时光,也是您和奥尔瑟雅相伴度过的,我经常梦见未来的她,似乎很幸福的样子,只是有些孤寂……” 女医生耐心地听我讲述梦境。我停下来以后,她才缓缓开口。 “其实,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当初的决定是否正确。如果坚持化疗,有一定的概率延长雨华的生存期,但是会给她带来不必要的痛苦——尤其可能会带来心理方面的痛苦。圣母玛丽亚在上,那孩子天生就不属于凡间。不怕小雪你笑话,我读了四年自然科学,随后八年外科学,临床工作近十年,接诊过无数儿童,从来没见过像她那样的——那样地童真又那样地智慧,似乎在理解世间万物之后心灵依旧空明若虚;说真的,当她第一次匿名取得欧洲少儿绘画大赛的特等奖的时候,我一点都不惊讶,仿佛一切都是情理之中。她的思想,她的言辞,一举手一投足,一颦一笑,都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