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后,楼里又平静了下来。
当然,新桐和束玉的小女使除外。
这两人每日为了争吃食争衣裳,斗得像乌眼鸡一样。
这日,环锦照常懒洋洋地打着哈欠坐在妆台前,看着新桐给自己梳头。
谁知,却发现这小丫头心事忡忡的,手里的梳子落在头发上,半天都不动一下。
“怎么了?”
新桐犹豫了一会儿,咬了咬唇:“娘子,我听说,那边那位要接客了。”
环锦一怔,随即轻笑着放松下来:“我还当是什么,早晚的事罢了。”
“放心,她就是真成了桑妈妈的摇钱树,也压不过你家娘子我的地位。”
“奴婢不是担心这个。”
“那是什么?”环锦好奇地透过铜镜看向她,向后递了瓶桂花发油过去。
新桐打开发油瓶倒了些,在手心搓匀了,一边仔细地给环锦抹在头发上,一边小声解释道:“奴婢听双儿说,束玉娘子虽然答应了桑妈妈,但是一直不愿意接客。”
“昨个儿是桑妈妈发了火,说要是她再推三阻四的,就把她转卖到合欢阁。”
环锦的手微微动了一下,垂眸看了看自己手上用凤仙花汁染的蔻丹,鲜红娇艳。
但若是沦落到了合欢阁,那就别说染指甲了,便是活着,都生不如死。
那里可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魔窟。
绮陌春坊尚且还讲究个排面,精心养着她们,指望着哪一日被什么王侯公子的瞧上,带回去做个妾室,到时不光能赚一大笔钱,还能涨些名声。
但合欢阁,不过是最低等的地方。
不论贩夫走卒,还是街头乞丐,只要出得起银子,便是将人虐待死,都没人会管。
而且即便是死了,那里的人也怕会传到脏病,连衣裳都不管穿,就那么赤裸裸的拿草席子裹了,扔到乱葬岗里去。
“你可怜她?”环锦明白过来,挑了挑眉,“可你不是和双儿那个丫头不对付?”
“是谁每日里回来都要跟我抱怨一通,说她这个不好,那个讨厌的。”
“哎呀娘子……”新桐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最多就是吵吵架,其实,其实她也没那么讨人厌。”
“而且……我觉得束玉娘子真的好惨。”
环锦拿起梳子漫不经心地梳着头,疑惑问道:“你怎么知道?”
“就是,我发现双儿每日都要去后厨端一碗安神汤回去。”新桐伶俐地给环锦挽了个流云髻,后知后觉地红了脸,“我这不是想着抓到什么把柄吗,就去听了一会儿墙角。”
“扑哧。”环锦忍不住笑起来,扭过头夸赞道,“行啊我的好新桐,现在都学会听墙角了,真是孺子可教也。”
“我这还不是为了娘子。”新桐撅了噘嘴,“娘子还笑我。”
“好不笑了不笑了。”环锦慢悠悠地选了发饰戴上,单手托腮问道,“听到什么了?”
新桐叹了一声,情绪低落下来:“其实也没什么。”
“那碗安神汤就是给束玉娘子准备的,听说是时常会梦魇,没睡过几个安稳觉。”
“而自从桑妈妈催着她接客之后,就更严重了。”
环锦将她神情变化看在眼里,怜惜地拉住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旁边的小凳子上,柔声道:“你是在担心你自己以后也会像她一样,对不对?”
“娘子……”新桐呐呐不语,有些难过地垂下眸子。
“放心。”环锦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发髻,“我早就给你备好了赎身的银子。”
“之前一直不说,是因为不知道你的想法,而且你年岁还小,也不急于一时。”
新桐怔怔地看着她,眼泪大颗大颗的落在手背上,好半晌才用力摇摇头,抽抽搭搭地说道:“不行,娘子,你要是帮奴婢赎身了,你自己怎么办?”
“傻丫头!”环锦哭笑不得的点了点她的额头,“赎你才花几个钱,你还想着我会为你散尽千金啊,想得倒美!”
新桐破涕而笑,抽了几下鼻子,正要再开口,就听到外面喧闹起来。
“擦擦脸,都哭成小花猫了,出去别说是我身边的。”
环锦递了帕子给她,打开门出去一瞧。
那位昨个还缠着她喊小心肝儿说一辈子都爱她的王英公子,正醉醺醺地拽着束玉的手腕,就想往最近的房里拖。
像是听到了开门的动静,束玉眼泪汪汪地扭头看了过来,那小脸儿惨白的,都不忍直视。
“啧啧……”环锦感慨着摇了摇头。
既然对着桑妈妈低了头,那或早或晚都要经历这一遭,还不如趁机多给自己要点好处在手里,这不情不愿的又是何必呢?
眼见束玉抵不过男子的力气,就要被拖进房间,而桑妈妈依然不见踪影,显然是默许了。
环锦掩嘴打了个哈欠,有些无趣地抚了抚发髻上的步摇,腰身一扭,就想要回房。
不曾想,束玉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见她也不愿出面,就知道再没有别的希望了,不禁握紧了拳头。
环锦不经意便对上了她那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绝目光,逐渐和脑海中,那个柔弱又带着泪水的眼神重合。